秋菊春兰各自妍 作者:庞朴 来源:《自然杂志》 1990年11期 时间:孔子二五四一年岁次庚午丙戌月 耶稣1990年11月 “李约瑟难题”是自然科学史家们一再提起的话题,更是李约瑟博士本人所反复诘问并试图解答的课题。每一位读过李约瑟著作的人都会佩服,他在为这道难题寻求答案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孜孜不倦的感人精神。9年前(1981年)的11月下旬,我曾有幸在剑桥布鲁克兰大街16号他的东亚科学史图书馆里,讨论了整整3天,主题便是“李约瑟难题”:中国古代有杰出之科学成就,何以近代科学崛起于西方而不是中国? 答案曾经是十分具体而方面繁多的。但是归根结蒂,最后都还归到东西文化差异这一个大道理也是老间题上面去。 所以说它是一个老问题,实在因为至少近150年来,仁人志士们早已不止一次地接触到它了。洋务派认为,西方列强之所以高强,由于他们有坚甲利兵,技术上过得硬。维新派认为,不仅如此,根本还在于他们的政治制度好,治国有方。新文化健将们承认上述两派的觉悟都对,但是还应有一个“最后的觉悟”,即觉悟到中国之所以落后了,更在于我们观念上的陈旧。观念决定于社会存在,于是新文化运动一转而为变革社会存在的革命斗争。这一切,便构成了我国近现代历史的一个主要方面。 所以说东西文化差别是一个大道理,实在因为中西科学之各执牛耳,正如其他社会现象—政治、经济、文艺、道德等等之互有短长一样,无一不是文化差异在种种条件下的显现。 李约瑟博士自己就常说,中国人素来抱持一种有机的宇宙观,而西方则是机械论宇宙观的发源地;中国人的理性主义不与经验、体验相隔绝,而西方人则相信理性是先天的、纯粹的人有抽象和演绎的理性能力去建立(或发现)普遍而必然的法则;中国人相信并追求自己与自然的和谐与协调,西方人却把自然当作对象物,以实现自己的意志和力。 正是诸如此类的差别,使得中国人在古代那种较为经验的、直观的、混一的科学技术中得以做出巨大贡献,而发展不出纯逻辑、数学以及建基于其上的分门别类的近代自然科学,致使自然科学在其近代面貌中独具西方思维的神采。 但是,谁都知道,科学的更进一步的发展,又来到了另一个伟大的转折关头。今天,西方科学家们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免不了时时要把眼光投向“东方的神秘主义”,求助于他们不甚了解的中国式的思维和智慧。现在,这已不是科学界独享的“秘密”了。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预测,未来的科学,只能是全体人类智慧的宁馨儿,它主要将建立在中西文化的创造性结合的基地上。作为中国人,我们自不能沾沾自喜于农、医、天文、水利诸古老的成就,也不必垂头丧气于五光十色的近代科学发现与发明。春兰秋菊,各有其时,而更深邃的自然奥秘,是只有动用全人类的睿智才能破译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