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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金】董仲舒“天人三策”应在元光五年辨正

http://www.newdu.com 2023-01-27 儒家网 newdu 参加讨论

    董仲舒“天人三策”应在元光五年辨正
    作者:赵秀金
    来源:《衡水学院学报》2020年第6期
    作者简介:赵秀金(1964-),女,河北衡水人,衡水学院  图书馆,副研究员。
    摘要:“天人三策”发生的时间,必须立足文本和史实进行考辨。汉武帝对董仲舒的策问,与元光五年对公孙弘的策问主旨一致,而且“天人三策”是同一主旨的问答系列;文本里的史实,放在元光五年理解也无障碍,所以董仲舒“天人三策”应在元光五年。董仲舒因言皇家灾异天命而下狱,这个话题却又是几年后汉武帝三次策问的重点,“不敢复言灾异”的董仲舒只能答非所问,文不对题,使“天人三策”变成“教化三策”。至于元光五年之外的对策时间都不妥当,有据可证。尊崇儒学的心态使班固曲意前置了对策时间,导致后代误解。
    关键词:董仲舒;天人三策;元光五年;策问;儒学
    董仲舒“天人三策”的对策时间,一直是学界争论不休的难题。
    这三策不出于司马迁《史记》,最先引用的是班固的《汉书·董仲舒传》。班固应该清楚对策时间,却说得含糊:“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数百,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凡是武帝初即位时的对策,《汉书》都有“初”这样的副词限定[1],班固只泛泛说“即位”,并没有肯定在初年。
    不在初年,在哪一年?因为汉武帝下诏对策和对个人问策有很多次,董仲舒参加了也不止一次,于是对策的具体年限就成了疑点。后代学者就有了诸多考论,如建元元年、建元五年、元光元年、元光五年、元朔五年诸说法[1-3]。本文立足“天人三策”文本和历史旁证,确定其对策时间只在元光五年(前130年)。
    一、第一策问“天命灾异”主题,与武帝元光五年策问一致
    确定董仲舒的对策时间,最权威证据应来自汉武帝的策问。考虑到汉武帝大规模策问的主题应该很少重复,在“天人三策”时间不清的情况下,寻找《史记》或《汉书》里武帝的同主题策问很重要。
    很巧,同主题策问就在《汉书·公孙弘传》,时间在元光五年[4]。
    敢问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汤水旱,厥咎何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当安设施?属统垂业,物鬼变化,天命之符,废兴何如?
    对比“天人三策”的第一策问:
    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习闻其号,未烛厥理。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润四海,泽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灵,德泽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2]
    显然,二者大同小异,都是问天人感应、灾异符瑞的。“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就是“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词异而意同。可以推定,元光五年董仲舒以博士身份参加了贤良对策[3]。但二者文辞差异较多又怎么解释?能证明一定是同一次武帝策问吗?
    从地下史料的物证,今人已能确定班固引用诏书,有变通文辞的喜好。有文物考古学者对悬泉汉简与《汉书》所引诏书文字比较,以铁证判定“班固在编撰《汉书》时有对原有诏书文字的删减和再编辑”,“增加了诏书的文学性,使诏书用词华美、立意深远,透视出皇帝用词用语的恢宏壮观”[4]。
    因为诏书都是“制诰”,出自御用文人之手,班固对于皇帝诏书并没有后代金口玉言的敬畏。而且,《汉书》只在董仲舒、公孙弘两人的对策前用“制曰”,而非“诏曰”,不同寻常[5]。可以推定,董仲舒“天人三策”第一策策问与公孙弘元光五年策问的言辞差异,是局部性的而非整体性的。对比董仲舒和公孙弘两人传记的武帝策问全文,既有班固增加诏书文学性的可能,也有班固紧缩原文的可能。因为班固是史学大家,他的书稿还要经皇帝审阅,对史料虽有修饰,但绝不会改变策问主旨。
    既然董仲舒第一策的武帝策问与《汉书·公孙弘传》的策问主题一致,关键文辞相似,可以确定董仲舒“天人三策”的第一策应在元光五年。
    二、“天人三策”是元光五年的同一主题问答系列
    仅确定了第一策时间,还不能肯定第二策、第三策一定随在后面。应从班固编辑过的武帝策问和董仲舒对策的内部关系,看是否前后连贯为整体,以确定三策进行时间。
    第二策,是紧跟第一策的。班固说:“天子览其对而异焉,乃复册之曰。”看来董仲舒的第一次对策被重视,然后又被策问。但武帝对第一次贤良们的对策并不满意,问是什么原因,并鼓励直言:“今子大夫待诏百有余人,或道世务而未济,稽诸上古之不同,考之于今而难行,毋乃牵于文系而不得骋与?将所繇异术,所闻殊方与?各悉对,著于篇,毋讳有司。”
    这次策问的重点是,朕尽心尽力了,天下仍然一片乱象:“今朕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劝孝弟,崇有德,使者冠盖相望,问勤劳,恤孤独,尽思极神,功烈休德未始云获也。今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故详延特起之士,庶几乎!”因此,汉武帝要询问古今治理办法怎么贯通起来。
    第三策,是继续追问天人感应的,照应前面两次策问,这次,更明确天人感应和阴阳吉凶。
    制曰: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寖微寖灭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乎当世之务哉?条贯靡竟,统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听若眩与?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极,陈治乱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复之。《诗》不云乎,“嗟尔君子,毋常安息,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朕将亲览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班固解释接着第二策“于是天子复册之”引出第三策。三策环环相扣,都是围绕天人感应、灾异符瑞来展开的,汉武帝在追问他的天命,即权力合法性。谓之“天人三策”,恰如其分[6]。
    因为主题一致,应是董仲舒和公孙弘一起参与了对策,之后汉武帝继续策问,董仲舒作为《公羊传》的资深博士继续参与对策,直到第三策。由于问答连贯性强,时间紧凑,前后照应,可推知这是开始于元光五年在不长时间内完成的系列对策[7]。
    至于其他年份的汉武帝策问,比较重要的是元光元年五月,那次对策的结果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董仲舒正式受到汉武帝的赏识。不过那次策问的重点是:
    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汉书·武帝纪》)
    核心问题是“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与“天人三策”第一策的问题,即天人感应的吉凶符瑞,没什么相似度;与第二策问相比,缺少忧患意识;与第三策问更没可比性。所以天人三策肯定不是在元光元年进行的。
    从策问主题、诏书前后连贯性和班固的连接文字,可确定“天人三策”是在元光五年依次进行的。
    三、“天人三策”几处史实疑点,在元光五年都能解释
    三策文本提及的历史事实,也支持元光五年对策的可能性。很多学者的质疑,都可得到解释。
    第一策的“今子大夫褎然为举首”。从班固善于修饰诏书文辞的特点来看,这“褎然为举首”是溢美之词,对董仲舒声誉日隆的肯定,不证明这次问策被定为第一名。
    第一策的“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如从秦亡,刘邦被封为“汉王”(前206年)到元光五年(前130年),是77虚岁,也就是汉朝建政“七十余岁矣”,与史实一致。
    第一策屡次用“堤防”来比方教化。原文是:“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考《汉书·武帝纪》元光三年(前132年),黄河决口,发卒十万堵塞。两年后的元光五年,董仲舒以黄河决堤为背景,劝说汉武帝重视教化,才顺理成章。
    第二策的“今朕亲耕藉田以为农先,劝孝悌,崇有德,使者冠盖相望”。武帝首次举行藉田仪式,应在即位初期几年[8]。劝孝悌,最早在建元元年[9]。崇有德,就是招揽人才,也是建元元年开始,后有多次举孝廉、招贤良行动。到元光五年,登基十年的汉武帝这样自述然后提问才正常。
    第二策的“夜郎康居,殊方万里,说德归谊”。夜郎归附汉朝是在建元六年,到元光五年,已是事实。但康居国在汉成帝时才“遣子侍汉”,此处不排除班固增饰。
    第二策的“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与元朔元年诏书“阖郡不荐一人”对应。但郡国很多,人才存量各异,朝廷征贤良时交白卷的郡国不一定就一个或一次,不能臆断。
    第三策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这个建议是在三策多次强调教化的基础上所作的结论。若在武帝初期,声望不高的董仲舒想都不敢[10],只有建元六年(前135年)窦太后驾崩之后才可能。这一年,虽然新丞相田蚡上任就罢黜黄老之学,刚从监狱被武帝赦免的董仲舒惊魂未定,不会再来一次“罢黜百家”的冒失建议。数年后的元光五年,在武帝压制黄老之学成常态的时候,董仲舒进一步提出“独尊儒术”才可能。
    在元光五年的立足点上基本能正确解释关于“天人三策”的史实疑问。
    四、建元六年后董仲舒“不敢复言灾异”,元光五年对策可证
    董仲舒的专长是《公羊传》,主要谈论阴阳吉凶祸福、天人感应。没料到被小人暗算并触怒了汉武帝,遭了牢狱之灾。董仲舒的弟子司马迁这样记载:
    中废为中大夫,居舍,著灾异之记。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天子。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董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下愚。于是下董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于是董仲舒竟不敢复言灾异。(《史记·儒林列传》)
    “是时辽东高庙灾”就发生在建元六年,主父偃盗稿,应在元光元年之后,也就是董仲舒“出焉”之后[11],正得意的董仲舒突然祸从天降,从此“竟不敢复言灾异”,司马迁决不会说老师的假话。
    如果把“天人三策”确定在之后的元光五年,“不敢复言灾异”高度准确。公孙弘在汉武帝问到天人灾异祥瑞的时候,直接地拍武帝的马屁,只谈祥瑞不谈灾异。《汉书·公孙弘传》记载::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则无疾,无疾则不夭,故父不丧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则麟凤至,龟龙在郊,河出图,洛出书,远方之君莫不说义,奉币而来朝,此和之极也。
    而且,公孙弘提出了更实用的礼仪为主、赏罚为辅、任官亲民的政治原则,所以被汉武帝亲自“擢为第一”。作为老一辈公羊学大师的董仲舒,却不敢正面回答最擅长的“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或“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的问题。在简单搪塞了一些天人感应的套话之后,却大谈仁义教化。王者应该“任德教而不任刑”。要得到祥瑞,必须设立太学、庠序等教化机构,以仁义礼教化人民。在政治实用性上比公孙弘更迂远,在擅长的天人之应上却言不及义。
    董仲舒应该回答的,应是建元六年灾异的判断“至于陛下时,天乃灾之者,殆亦其时也”[12]的深化,要说出喜欢神仙和上帝恩赐的武帝应有的符瑞和避灾秘诀。但是谈君权神授,必然涉及天帝警告帝王的灾异。董仲舒因言灾异获罪招致牢狱之灾后,不敢展开这个话题,又不肯公孙弘那样拍马屁,于是只能敷衍塞责。汉武帝碰了钉子,所以第二次策问委婉一点,只问:为什么我勤苦治理,效果不明显?他是希望董仲舒能主动转到天人感应的话题。岂料得到的回答是:“帝王条贯(求贤诛奸)同,然劳逸异者,所遇之时异也。”观点仍是办学校,培养和选拔人才教化人民。
    教化,还是教化!董仲舒不肯乖巧一点自动转到天人感应、君权神授,武帝终于恼火了,第三次连珠炮责问。这次董仲舒一面诚惶诚恐谢罪解释,一面仍然闪避阴阳天命,说什么“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用不会变天安慰武帝。而实际谈的还是教化,不过提出帝王同时要积善,不与民争利,用夏朝的“忠”德,最后还来了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顺水推舟建议。问心有愧的汉武帝遇到这样的老顽固也就认栽了,这时指望董仲舒讲出《春秋繁露》那样的天人感应的道理都难[13]。
    结果是,汉武帝三次“天人之问”,得到了“教化三对”。董仲舒对策的文不对题,被古今学者严重忽略和误解[14]!这正是司马迁转述的“竟不敢复言灾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由此反证了董仲舒对策在元光五年的最大可能性。
    五、元光五年之外的对策时间都不妥当
    上面证明了“天人三策”在元光五年可能,下面证明其他年份不可能[15]。
    首先,建元元年不可能有“天人三策”。班固就没注明“初即位”,这一年十六岁即位的汉武帝,也不具备亲自对策的知识和心理准备。
    《汉书·食货志》:“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刘彻刚过孔子的“志于学”年龄仓促登基。这时策问肯定不会触及“天人三策”那样高深的权力合法性问题。
    那次对策,公孙弘失败,董仲舒则成功,应是汉武帝认可了他的“公羊学”价值[16],所以被授官江都相。但这时候期待他高呼“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给他个胆子都不敢。因为前两年辕固生的坏运气还笼罩着朝廷[17]。汉武帝的太傅赵绾和王臧,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力主儒学反对黄老之学,稍一激进就很快被窦太后残酷打压[18]。青年汉武帝必须听太皇太后的,他还不能独立担当。
    朝廷的动荡,虽没牵扯到董仲舒,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的公羊学会被厌恶,应该是主动辞官,从江都回到长安,这就是司马迁说的“中废为大夫”。
    建元五年(前136年)也不可能有“天人三策”。这时窦太后已衰老病重,武帝20岁了,已具有理性思考能力。武帝这年设置了五经博士,专治《公羊传》的董仲舒应该被置为公羊学博士。不过这时武帝还难以从容探究权力合法性问题,一旦建元六年皇家祖庙火灾,主父偃盗稿上奏,武帝没多想就把董仲舒打入牢狱。虽然随后赦免了他,但对董仲舒是致命的经历。随着窦太后崩,武帝旋即复用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儒术反弹式报复。可是董仲舒心灰意冷了,不敢再谈论天人感应的灾异话题。
    元光元年(前134年)也不可能有天人三策。这年武帝策问内容不涉及阴阳符瑞,董仲舒正好不敢谈天人感应。因为对策优异,他恢复了名誉,和冤家对头公孙弘一起被汉武帝赏识,并逐渐成为“举首”。
    更晚的元朔五年(前124年)更不可能。虽然这年设置太学容易和董仲舒的三策内容联系起来,康居国臣服也在这几年,但是都很牵强。如果真的在执政16年时对策,武帝还会对天人感应那么好奇吗?肯定不会。
    可能性只在元光五年(前130年)。证据就是公孙弘传记里的武帝诏书主题,与三策里的第一策主
    题相同。这年他的仕途热情高涨了些,但是遇到了追问天人感应的苦差,只能给出一个文不对题的对策来。伴君如伴虎,他不敢拿性命再赌一把。
    六、班固含糊前置三策时间,是尊儒的曲意回护
    以上梳理论述,从公孙弘、董仲舒同一策问可确定“天人三策”是元光五年进行的一个系列对策,参与对策的还有其他博士,但董仲舒是后来的关键人物。其中涉及的事实都能在元光五年得到解释,“不敢复言灾异”在元光五年也符合司马迁的记述,而且辨析元光五年之外的对策时间都不妥当。于是可以定论:“天人三策”就开始于元光五年。
    也就是说,班固把三策时间置于董仲舒任江都相之前,是明显的超前。但因为有司马迁的明确记载,班固虽然有意从元光五年前置到做江都相之前,也不敢背离客观真实具体到“武帝即位初年”,而是含糊地说“武帝即位”,并绕了一个弯子“举贤良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他的意愿是在武帝刚继位的建元元年。
    班固为什么有意误导?因为他所处的东汉,儒学已成主导。班固想为儒家地位溯源,希望找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一个全能学者,公孙弘学术不行,田蚡在儒学上又没什么建树,最佳人选就是董仲舒。于是含糊地把“天人三策”提到尽量早的时间,以显示董仲舒的先知胆量和“群儒首”的地位。其实这样做,忽略了武帝初期儒学的艰难处境,主观拔高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勇敢。
    幸亏班固还没违背史家良知,基本没涂改内文,否则后代很难还原真相。有人要问,对这一重要对策,董仲舒的学生司马迁为何只字不提?这和司马迁的尚黄老思想有关,他写当今圣上汉武帝,只写他怎样迷信神鬼感应,不提他的功绩,对天人感应的策问当然没兴趣。何况他的老师言灾异惹祸,不敢复言灾异,文不对题的对策有什么好炫耀的?所以有意缺失一笔。
    很可惜,到了宋代儒学复兴时期,司马光要“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更急功近利,把班固含糊的意愿挑明坐实了。在《资治通鉴·汉纪九》直接断言董仲舒对策时间是武帝即位的建元元年,又在《通鉴考异》以《汉书》材料相互质证,其贻害至今,给历史还原带来很大困难。
    今天学者要做的,是根据《史记》和《汉书》史料尽量还原历史。不但要考据,还要尊重文本主题进行总体研究,才能辨别出元光五年汉武帝、董仲舒之间问答的真相[19]。
参考文献:
    
 
    [1]郝建平.近30年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问题研究综述[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3(4):103-107.
    [2]郭炳洁.近三十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研究综述[J].史学月刊,2015(8):105-112.
    [3]丁四新.近四十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问题研究的三个阶段[J].衡水学院学报,2019(3):10-17
    [4]李迎春.公孙弘第二次贤良对策时间考[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9(3):64-67.
    [1]《汉书·公孙弘传》就很明确:“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
    [2]《汉书·董仲舒传》。凡本文引用“天人三策”原文均出自本传。
    [3]《汉书·公孙弘传》记载:“时对者百余人。”董仲舒参与其中理所当然。对策是略带选拔性的政治咨询活动。
    [4]学者张俊民谈到,悬泉作为汉代重要的邮驿机构具有榜示诏书的职能。通过比较出土汉简和《汉书》所记诏书文字的异同,发现班固在编撰《汉书》时进行了文学性加工。作者系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简牍研究室专家,其言可信。班固对同一策问主题在不同人的传记里措辞有异,也就容易理解。张俊民《悬泉汉简与班固<汉书>所引诏书文字的异同》(《文献》2013年第2期)。
    [5]《汉书·郊祀志》第五上:“高祖十年春,有司请令县常以春二月及腊祠稷以羊彘,民里社各自裁以祠。制曰:‘可。’”显示这“制曰”很随便。帝王纪的各篇,下诏都是“诏曰”。只有《董仲舒传》《公孙弘传》前面解释“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上策诏诸儒”,后面却都加一个“制曰”,而非“诏曰”,更显示策问可以增饰。
    [6]三次对策,被宋代之后学者称为“天人三策”,是抓住了武帝策问的根本的。参见赵羽《“天人三策”篇名与文体考辨》(《青海社会科学》2017年第3期)
    [7]认为三策顺序有误,或者班固强拉硬扯在一起的,不乏其人。余建平《“天人三策”文本顺序考辨——兼论董仲舒贤良对策之年代》(《北京社会科学》2019年第6期)。
    [8]汉武帝举行藉田仪式,可考的是在很晚的征和四年春三月,耕于钜定,是快驾崩的时候。应该是班固有漏载。因为文帝即位在第二年春正月就藉田亲耕,文帝十三年又亲耕劝农。武帝的继位者昭帝,在即位第一年就勤耕于钩盾弄田。武帝在元光五年前也藉田亲耕,是应有之事。参见《汉书》卷一至卷十二各个帝王纪。
    [9]《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夏四月己巳,诏曰:‘……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阕焉,朕甚哀之。’”
    [10]当时董仲舒不过一个普通博士,在景帝时任命的,到武帝时代作为贤良对策后,才逐渐成为公羊学专家之一,另一个是老资格的胡毋生。参见《汉书·儒林传》。
    [11]建元六年六月发生的高庙灾异,次年也就是元光元年主父偃入关进长安,晋见将军卫青。前后间隔时间不长,所以司马迁用了一个“是时”。因为元光元年五月董仲舒对策成功,故窃稿下狱应在这之后。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12]董仲舒对皇家灾异的推断很大胆,甚至用“天灾若语陛下”的神媒口气教训皇帝。见《汉书·五行志》卷27。
    [13]感应学说是董仲舒建构天道信念和天道哲学的神经中枢。汉武帝问的就是这个核心问题。见余治平《天人感应的发生机理与运行过程——以《春秋繁露》、“天人三策”为文本依据》(《衡水学院学报》2018年第5期)。
    [14]徐复观认为,天人三策中,董仲舒“以现实政治问题为主,他的天的哲学,在力求概括中反居于不太重要的地位”是察觉了异常的。见徐复观《两汉思想史》(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260页)。
    [15]许多学者提出的观点,不能自圆其说。郭炳洁《近三十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研究综述》(《史学月刊》2015年第8期)。
    [16]《史记·儒林列传》:“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说明董仲舒的儒学地位,是在汉武帝建元元年逐渐被公认的。
    [17]《史记·儒林列传》:“今上初即位,复以贤良征固。”辕固生,这个被窦太后羞辱发配到清河国去的老顽固儒生,时年九十岁,也被武帝征召来了。标志着儒学的复兴,但也是乍暖还寒时候。
    [18]《史记·儒林列传》:“上(武帝)因废明堂事,尽下赵绾、王臧吏,后皆自杀。”
    [19]也有学者猜到了最合适的时间是元光五年,但证据不足。李迎春《董仲舒上〈天人三策〉时间考》(《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刘国民《董仲舒对策之年辨兼考公孙弘对策之年》(《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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