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卦本义探微 作者:周山(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哲学分析》,2020年第2期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庚子四月廿三日戊午 耶稣2020年5月15日 《乾》卦是《周易》的首卦,也是易学研究者注重研究的一个卦。自《周易》问世以来近三千年的释读研究,人们对《乾》卦卦辞、爻辞的理解,却未能取得一致。本文便是对该卦卦辞、爻辞中的几处争议释读进行梳理,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尽可能接近《乾》卦本义,即所谓的“文王本义”。 一、卦辞“元亨利贞”的两种释读 如果说《易传》是第一部对《周易》文本的系统释读,那么,《易传·文言》中关于“元亨利贞”的如下一段文字,便可以看作是对《乾》卦卦辞“元亨利贞”的第一次正面释读:“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接着,《文言》又对这段释文展开了进一步的解释,并由此将“元亨利贞”定性为君子的四种品德:“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从此以后,易学研究者多以“四德”释读,如魏晋玄学旗手王弼,唐代奉旨编撰《周易正义》的孔颖达。宋代理学宗师程颐,更将《乾》卦卦辞句读为“元、亨、利、贞”,并释义云:“元亨利贞谓之四德。元者万物之始,亨者万物者长,利者万物之遂,贞者万物之成。故元专为善大,利主于正固,亨贞之体,各称其事。四德之义,广矣大矣。”1 《周易》中,以“元亨利贞”作为卦辞,除了《乾》卦之外,还有《屯》《随》《临》《无妄》四个卦;这四个卦的卦辞,在“元亨利贞”之后都另有文字对卦象作进一步的说明。因此,王弼、孔颖达等学者对这四个卦辞中的“元亨利贞”作出了“元亨,利贞”的句读,不再作为“四德”释读。唯有程颐,仍将这四个卦辞中的“元亨利贞”作“元、亨、利、贞”的句读,一以贯之地作“四德”释读,虽然此四德“在他卦则随事而变焉”2。 事实上,将“元亨利贞”作“四德”释读非自《易传·文言》始。早在公元前575年时,鲁国就有一位名叫穆姜的贵族妇女,在一次占筮之后,对“元亨利贞”作出了与《文言》基本一样的释义:“……《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固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3这是先人将《随》卦的“元亨利贞”释义为“四德”的早期历史记载。而在穆姜释义“元亨利贞”之前,还有对《屯》卦中的“元亨利贞”进行释读的记载。公元前636年,流亡中的晋公子重耳欲借重秦国力量取得晋国,亲占一卦,遇《屯》之《豫》,随员司空季子释读《屯》卦卦辞时曰:“主震雷,长也,故曰‘元’。众而顺,嘉也,故曰‘亨’。内有震雷,故曰‘利贞’。”4司空季子对“元亨利贞”的释义,可句读为:“元,亨,利贞。”明显不同于六十年之后穆姜的“四德”释读。 从上述两种史料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周易》问世之后的四百年左右时间,贵族手头就已有一些释读《周易》的成熟文本,而这些文本对《周易》的释义,就已经出现差异。后来的《易传》如其中的《文言》对《乾》卦卦辞“元亨利贞”的释义,正是对前人释义的继承。 在程颐同时期的另一位理学家朱熹看来,如《文言》这般将“元亨利贞”释义为“四德”说,是“孔子之《易》,非文王之《易》”;如程颐将《周易》五个卦辞中的“元亨利贞”均句读为“元、亨、利、贞”的“四德”说,“又自是程氏之《易》也”5。朱熹认为,周文王所著《周易》,本是占筮之书,“《乾》之‘元亨利贞’本是谓筮得此卦,则大亨而利于守正”6。因此,朱熹对这一卦辞的句读应是:“元亨,利贞。”元为大,利为利益,为宜。 从《周易》本义角度来看,朱熹对“元亨,利贞”的句读及其释义应该是准确的。在《周易》中,除“元亨”之外的“元”共出现12次,其中“元吉”出现9次,“元永贞”出现2次,“元夫”出现1次。“元吉”释为“大吉”,“元”作“大”解,普遍共识。因而“元亨”作“大亨”释义,也基本符合《周易》的本义。 实际上,“元亨利贞”本义是否为“四德”的关键,在“利”字的性质认定。《周易》中,“利”字共出现114次,其中“利贞”有21次,“小利贞”有3次,“利见大人”有7次。“利见大人”,表述比较清楚:有利于遇见贵人,或:其利在于遇见贵人。而与“元亨利贞”更密切相关的应该是离开了“元亨”而单独出现的“利贞”“小利贞”;“利”与“小利”,显然是一种利益层面上的比较,而非道德层面上的比较。如果说这21次的“利贞”都是利益占断之辞,也就很难说“元亨利贞”中的“利贞”是两种独立存在的“德”,而将它们断开句读。 如果将“利”作为“义”这一种德性释义,《周易》自应慎用“利”字,不应用“利”多达百十余处。在许多卦爻辞中,往往“利”与“不利”并用,对事物情况的利害关系作出明确的指导意见。例如,《蒙》卦上九爻辞:“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夬》卦卦辞中也有“不利即戎,利有攸往”的并用,对事情进展作出明确指导。这些“利”的出现,都涉及利害关系,而与人的德性无关。 综上所述,本人也赞同《乾》卦“元亨利贞”之中的“元”作“大”“利”作“有利”释读,更符合《周易》本义。 二、九二、九五爻辞“利见大人”释读 九二爻辞:“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五爻辞:“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对这两处的“利见大人”如何释读,历来有分歧,至今仍见智见仁,莫衷一是。 还是要从《易传》说起。《象》说:“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意思是:龙出现在田野,表明天下出现大德之人。此爻辞中的“大人”就是指“见龙”之“龙”。《文言》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在田之龙显示的是“龙德”;九二爻处下卦之中位,所以“大人”显示的是“中正”的“君德”。 魏晋时的王弼对九二爻辞的释义是:“出潜离隐,故曰‘见龙’;处于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虽非君位,君之德也。”显然,王弼承继了《易传》的释读。唐代孔颖达撰的《周易正义》,对王弼关于“利见大人”的释义作了更明白的解说:“王辅嗣注云:‘虽非君位,君之德也。’是九二有人君之德,所以称‘大人’也。”7 宋代朱熹认为《易传》是孔子之《易》,而非文王之《易》,但是在他所著《周易本义》中,对九二爻辞“利见大人”的释读,与《易传》及王弼等人的释义是一致的。朱熹写道:“九二刚健中正,出潜离隐,泽及于物,物所利见,故其象为见龙在田,其占为利见大人。九二虽未得位,而大人之德已著,常人不足以当之。”九二之“大人”,即泽及于物,物所利见的在田之龙。 关于九五爻辞“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的释读,《象》曰:“飞龙在天,大人造也。”这是将“利见大人”释义为在天位的君主有所作为;“大人”即指在天的“飞龙”。《文言》对九五爻辞中的“大人”作了详细的释义:“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勿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这段文字,赋予了“大人”以天地之德、日月之明、四时之序等属性,是在天之龙的天德的具体展开。 王弼对于九五爻“利见大人”,作出这样的释义:“龙德在天,则大人之路亨也。”8孔颖达的《周易正义》作进一步释义:“谓若圣人有龙德居在天位,则大人道路得亨通,犹若文王拘在羑里,则大人道路未亨通也。”可见是将“飞龙”与“大人”作为一体看待。 宋代的程颐,不仅对“利见大人”有不同于前人的释读,而且对九二爻辞中的“利见大人”与九五爻辞中的“利见大人”作出了不同含义的释读。程颐在释读九二爻辞时言道:“田,地上也。出见于地上,其德已著。以圣人言之,舜之田渔时也。利见大德之君,以行其道。”舜在田渔时,因为其德已著,而被尧帝赏识,委以重任,直至将帝位禅让于舜。程颐又补充说:“大德之君,九五也。”所以,九二爻辞中的“利见大人”,就好比田渔时的舜,遇见帝位时的尧。在程颐看来,此爻辞中的“大人”,并不是出见于地上、其德已著的“见龙”,而是九五天位的“大德之君”,即“飞龙”。在释读九五爻辞时,程颐言道:“圣人既得天位,则利见在下大德之人,与共成天下之事。”9“在下大德之人”,即与君对应的臣。贵为九五之尊,尚需大德之人辅助,共同治理天下。利见大人,方能保持“飞龙”的长久在天。程颐的释读,显然是将“飞龙”与“大人”作了区分,前者是大德之君,后者是大德之人;大德之君利用大德之人,才能“共成天下之事”。 一贯主张回归文王本义的朱熹,对九二、九五中的“大人”释读,以占筮角度考量,居然与《易传》异曲同工,明确认定九二中的“大人”就是“见龙”、九五中的“大人”就是“飞龙”。他与学生说:“占者当不得见龙、飞龙,则占者为客,利去见那大人。大人即九二、九五之德,见龙、飞龙是也。”他还给学生讲了一个“大人”即“飞龙”的故事:太祖一日问王昭素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常人何可占得此卦?”昭素曰:“何害?若臣等占得,则陛下是‘飞龙在天’,臣等‘利见大人’,是利见陛下也。”朱熹高度赞扬这位“国子博士”王昭素前辈在皇帝面前很得体的应对:“此说得最好。”10 那么,《乾》卦九二、九五爻辞中的“大人”本义,究竟是同一爻辞中的“见龙”“飞龙”,还是为主体“见龙”与“飞龙”提供帮助的“大德之君”与“大德之臣”呢?笔者认为,后者或许更接近于《周易》本义。 先释读九二爻辞中的“大人”本义。《乾》卦六爻可分为“自强不息”的三个阶段:初九、九二为积累阶段;九三、九四为奋斗阶段;九五、上九为成功阶段。其中,初九为积累力量的初始阶段,像一条龙一样潜伏在水中,默默地、一点一滴地积累力量,积累的力量不能有丝毫的使用消耗。九二是积累力量的第二阶段,象征一条完成蛰伏期的龙跃上田野,积累的力量仍嫌不足,需要大能大德的正能量支持,以利更快更好的成长。因此,“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中的“见龙”,是潜龙在自我积累了一定力量之后跃上地面的在田之龙;既然从水下跃升地表,自然就成为看得见的龙。如同一个隐居之士,既然已经满腹经纶,自是要走上社会,其才情能力,也便为世人所认识。于是,“利见大人”便成为“见龙在田”之后的重头戏。利是有利于,见是遇见,大人是大能大德、位高权重者,其中也包括九五之尊。所以,该爻辞的后半部分,借用社会上的流行语,就是“贵人相助”。程颐将九二爻辞中的“大人”释读为“大德之君”,以田渔时期的舜受到尧的关注与提携为例,认为尧就是舜所遇到的“大人”。这一释读,显然优于其他将“大人”释为“见龙”的学者,更接近于《乾》卦本义。 但是,从历史上任何一个成功者的成长过程来看,当他刚刚踏上社会之时,所获得的最多最有效的支持、提携,可能来自周边的环境,来自多方面的、多层面的大德之人。所以,九二爻辞中的“大人”本义,应该既包含程颐所谓的“大德之君”,也更多地包含“大德之人”。 九五爻辞中的“大人”本义,究竟是大多数学者所释读的“飞龙”亦即“大德之君”,还是程颐所释读的“大德之人”?笔者以为,程颐的释读应该更符合《乾》卦的本义。如果说九二“在田”之龙的利见大人,是从贤能、高位之士处获得帮助、提升自己;那么,九五“在天”之龙的利见大人,则是利用贤能之士,巩固自己的地位和事业。按照程颐的释读,就是“利见在下之大德之人,与共成天下之事”。 “西伯”姬昌,所统部落已成气候,灭商兴周指日可待,虽囚于羑里,编著《周易》,实为未来的新朝提供治天下的根本纲领。《乾》卦九五爻之“利见大人”,实为提示既得天位之君,务必任用贤能之士,共同治理天下。这也是《周易》作者目睹商纣王信任奸佞、残害贤能,以致天下大乱、政权即将倾覆的有感而发。我想,这才应该是《周易》所寓的本义。 三、“或跃在渊”释读 在易学史上,关于九四爻辞“或跃在渊,无咎”的释读,几乎没有异议。 《易传》中的《象》曰:“或跃在渊,进无咎也。”似乎未对前四个字义作解释,只是替断语“无咎”贴上了“进”这一标签:是在鼓励“或跃在渊”前进吗?《文言》总算作了一通解释:“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常与恒同义。高处九四之位的君子,上下、进退皆无定规,既非躲避邪恶亦非脱离群体,而是在进德修业,把握时机,以求一逞,因而无过。 本来已对“或跃在渊”与“无咎”之间的因故关系作出了解释,《文言》犹嫌不足,又从爻位角度进一步释义:“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九四阳爻处阴位,何言“重刚”?未处上卦之中,故言“不中”。上有九五飞龙“在天”,下有九二见龙“在田”,九四上不能在天、下不能在田,这是实情;但是说到“中不在人”,未免牵强。按传统释读,初爻、二爻为地爻,五爻、上爻为天爻,三爻、四爻皆为人爻,九三“终日乾乾”者与九四“或跃在渊”者,虽然社会地位有高、低不同,却不能说九四“中不在人”,更不能因此而生发出“或”即“疑”,并因“疑”而得出“无咎”的结论。 由于《文言》对《乾》卦各爻辞的释读以“子曰”形式出现,后学皆以为乃孔子之言,遂顺着《文言》之意再次释读,即便不通处,也要找些理由自圆其说。王弼这位年少才俊,也未能脱此束缚。他这样释读道:“去下体之极,居上体之下,乾道革之时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履重刚之险,而无定位所处,斯诚进退无常之时也。近乎尊位,欲进其道,迫乎在下,非跃所及;欲静其居,居非所安,持疑犹豫,未敢决志。用心存公,进不在私,疑以为虑,不谬于果,故‘无咎’也。”11这是在综合了《文言》中的多段释义基础上,再一次作出的释义。较《文言》前进一步的是:在“或”字上作出为何“持疑犹豫,未敢决志”“疑以为虑,不谬于果”的分析,找到了“无咎”的根据。 “专崇《王注》而众说皆废”的孔颖达《周易正义》,对王弼的释读作进一步细化。孔颖达细释道:“或,疑也;跃,跳跃也。言九四阳气渐进,似若龙体欲飞,犹疑或也,跃于在渊未即飞也。此自然之象,犹若圣人位渐增高,欲进于王位,犹豫迟疑,在于故位未即进也。云无咎者,以其迟疑进退,不即果敢以取尊位,故无咎也。若其贪利务进,时未可行而行,则物所不与,故有咎也。”总之,“或跃在渊”被释读为迟疑进退、不果敢以取尊位之义,成为“无咎”之因。 程颐对“或跃在渊”的释读,很简约明白:“渊,龙之所安也。或,疑辞,谓非必也。跃不跃,惟及时以就安耳。”12渊为龙之所安处,跃出还是不跃出(渊),全在时机的把握。 朱熹从占筮角度一言定调:“其占随时进退,则无咎也。”13“或跃在渊”的本义,就是“随时进退”;能把握好随时进退,就不会犯错误。在跟学生讲《乾》卦时,对这一爻辞的释读不多,想必师生都以为对“或跃在渊”的本义有了统一的认识。在《朱子语类》中,有两段关于“或跃在渊”的释义,可以看到朱熹对“或跃在渊”的理解:“‘或跃在渊’,渊是通处。渊虽下于田,田却是个平地。渊则通上下,一跃即飞在天。”“渊是那空虚无实底之物;跃是那不着地了,两脚跳上去底意思。” 综合古人以上释读,“渊”为九四之龙安居之所,“跃”为跃出、跃上之义,“或”为“跃不跃”的时机把握。 现代学者的释读,大多与古人相同者,但也有少数相异者。例如,高亨先生在《周易大传今注》中,对这一爻辞作了如下释读:“渊,龙之安利所在,龙或跃在渊,比喻人或活动于安利环境,自无咎灾,故筮遇此爻无咎。”对《文言》关于“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这段传文,高亨先生释义道:“此比喻君子上不在朝,下不在野,中不在小官之位,或者隐于深僻之乡,与人隔绝,是亦无咎也。”14周振甫先生在《周易译注》中,则将“或跃在渊,无咎”,作了这样的译读:“龙或者跃进深渊,没有害。”这大概是易学史上第一次将“或跃在渊”中的“跃”不是作跃出、跃上释读,而是作相反方向的由上至下的跃进(入)释读。 对于上述古人、现代人关于“或跃在渊”的释读,笔者以为均非《乾》卦本义,难以认同。 《乾》卦的九三、九四两爻,虽九三为下卦的上爻、九四为上卦的下爻,但是按地、人、天的划分,两爻均为介于天、地之间的人爻,讲的都是人事。从爻位而言,其间差异只在九三近田近民、九四近天近君。从事物发展过程而言,两爻均属积累期之后的奋斗兴盛期,故九三爻以“君子终日乾乾”开篇。奋斗兴盛是好事,但也容易忽略隐患、产生骄逸等弊病,中止自强之路上的前行步伐。因此,处于奋斗兴盛时期,忧患意识不可或缺。九三爻位处奋斗初期,从仕途角度言,当如程颐说的“郡守”位置,“终日乾乾”,讲的是白天努力工作。“夕惕若厉”,讲的是晚上惕然自警,检点白天努力工作时存在哪些缺陷。这种每晚都须惕然自警的行为,对后人的影响,就是“吾日三省吾身”。每晚都要做一番惕然自警的功课,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即“夕惕若厉”,这就是所谓的忧患意识。事业进入奋斗期,仅仅“终日乾乾”是不够的,还需要“夕惕若厉”的忧患意识,才能保持不失误。无咎,是因为夕惕若厉。 九四之位,已晋升到了临近九五尊位,象征社会地位达到了权臣高位,象征事业达到了兴盛阶段。此时,应该保持比“夕惕若厉”更高度的忧患意识,时刻保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谨慎状态,才能避免过失。“或跃在渊”,“或”为或然判断,作“可能”释义为妥。“跃”非古人释义的自下而上的跃出、跃上,亦非周振甫先生译释的主动性的自上而下的“跃进”,而应该是非主动的跃入。故此处之“跃”,应释义为“跌”。九四高位,犹如站在高山之巅,举首是蓝天,低头是深渊。唯有心怀如临深渊一般的高度的风险意识,才能不犯错误,保持其高位现状,并能在自强之路上继续前行。 因此,“或跃深渊”的本义,应该是“如临深渊”,是“夕惕若厉”忧患意识的升级。如果按照古人的释读,高位之臣不是位其所位、小心谨慎地做好本职工作,而是整天捉摸什么时候可以向上一跃站上尊位,那个已经站在尊位的君主,岂非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一般心惊肉跳,哪里还有心思“利见大人”,与高位之臣共理天下大事? 从其他卦的第四爻爻辞,也可以看到行事须小心谨慎的本义。例如,《坤》卦的六四爻辞“括囊,无咎无誉”,前半句亦以譬喻方式告诫处于此位者须谨慎言辞,如同将口袋紧紧扎住一般,管住自己的嘴,努力保持既不犯过也不取誉。高位之臣的“括囊”,亦是忧患意识使然,与“或跃在渊”的忧患心态一致。有所不同的是:“或跃在渊”是谨于行,“括囊”是慎于言。 以上三处探微,旨在回归《乾》卦本义。是否如愿以偿,期待大家讨论。 注释 1《周易程氏传》卷第一。 2《周易程氏传》卷第一。 3《左传·襄公九年》。 4《国语·晋语》。 5《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七。 6同上。 7《周易正义》卷一。 8《周易注》。 9《周易程氏传》。 10《朱子语类》卷第六十八。 11《周易注》。 12《周易程氏传》。 13《周易本义》。 14《周易大传今注》,济南:齐鲁书社1979年版,第58、72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