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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海东】孟东野佛教观小议

http://www.newdu.com 2023-01-27 儒家网 newdu 参加讨论

    
崔海东

    崔海东,字少禹,男,1975年生,江苏南京人,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任江苏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江苏省儒学学会常务理事。在《孔子研究》等报刊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2015年12月东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个人专著《唐代儒士佛教观研究》,20余万字。主持国家社科、江苏省社科课题各一项。
    

    孟东野佛教观小议
    作者:崔海东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15年第9期
    时间:孔子二五七零年岁次己亥五月十八日戊子
    耶稣2019年6月20日
    摘要:孟郊晚年因人生久经苦厄,而儒门修证工夫陵夷无可资借,故转崇佛教以求解脱。但是他对佛教义理并未深入,仅对苦谛有所比附,又期以维摩诘会通儒释,故最终还是恪守了儒士本色。
    关键词:孟郊;佛教观;儒佛互动
    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县)人。交游韩愈(退之),在师友之间。年五十始第进士,调溧阳尉。宪宗元和九年(814),在阌乡(今河南灵宝)因病去世,卒年六十四。东野由于人生之苦厄,于晚年转崇佛教以求解脱,但是他对佛教义理并未深入,只是将之当作宣泄痛楚的方式之一,最终还是恪守了儒士本色。
    一.东野晚年崇佛之转向
    众所周知,退之辟佛,震烁千古。而东野游于韩门,晚年竟然转崇释迦,自言“始惊儒教误,渐与佛乘亲”(《自惜》)[2]931,可谓甚不合常理。究其原因,大率有以下两点。
    第一个原因在于东野人生异常坎坷。首先,东野个人家庭不幸,前妻早死,三子夭折,一生贫困交加。其次仕途艰辛。东野早年屡试不第,年至半百始中进士,越四年于贞元十七年(801)方任溧阳县尉。然因性情之忤,不合于时,便索性作诗,不事公务,又被罚半俸,后竟至公务几废,县令乃假尉以代之。元和初,河南尹郑余庆奏为河南水陆转运从事,试协律郎,方定居洛阳。六十岁时,因母死去官。元和九年(814),郑余庆再度招他往兴元府任参军,乃偕妻往赴,行至阌乡,暴疾而卒,然死无分文,还是退之等人凑钱为其营葬,郑余庆又赠钱安顿后事“为遗孀永久之赖”。故同为韩门高士的李翱(习之)为之抱不平云:“郊穷饿,不得安养其亲,周天下无所遇……其穷也甚矣。凡圣人奇士,自以所负,不苟合于世,是以虽见之,难得而知也。”(《荐所知于徐州张仆射书》)[1]6417正是由于这样坎坷的人生,造就了东野独特、狭窄的人生视角,如云“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赠崔纯亮》)[2]937;又如“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胆里生荆棘”(《择友》)[2]930;又如“有财有势即相识,无财无势同路人”(《伤时》)[2]929等即是真实的写照。
    第二个原因是汉唐儒家心性工夫的陵夷。儒家所谓工夫,是针对心性情欲作自我调节、控制与优化的理性的道德实践。其在先秦“有其实而无其名”,简言之,可分下学而上达、上达而存养、存养而践履(再度下学)三大环节。唐代儒学有三种典型,一为注疏,是所谓学问;二为出处,是所谓职业;三为经济,是所谓制度。其最大垢病在于全然不关心性本体与修身工夫,完全偏在发用一路,是为有用而无体,大悖孔门体用一贯之规模。儒门修证工夫黯淡造成三大弊病,一则心性工夫皆失,故多德行之窳;二则不能服膺天命,故罹出处之悲;三则不能解决终极关怀,故囚生死之狱。东野困于命运之多骞,此时儒门却不能提供有效资源以安身立命,在此精神低谷中,无法安顿灵魂,忧患无可挥拂,其人生即由此转向佛教,即可理解。
    其实针对东野这种情况,韩门也作对策,即以儒家传统之天命来破之。如习之即有《命解》,其云:“或曰:‘贵与富在我而已,以智求之则得之,不求则不得也,何命之谓哉?’或曰:‘不然。求之有不得者,有不求而得之者,是皆命也,人事何为?’二子出,或问曰:‘二者之言,其孰是耶?’对曰:是皆陷人于不善之言也。以智而求之者,盗耕人之田者也;皆以为命者,弗耕而望收者也,吾无取焉。尔循其方,由其道,虽禄之以千乘之富,举而立诸卿大夫之上,受而不辞。非曰贪也,私于己者寡,而利于天下者多,故不辞也。何命之有焉?如取之不循其方,用之不由其道,虽一饭之细也,犹不可受,况富贵之大耶?非曰廉也,利于人者鲜,而贼于道者多,故不为也。何智之有焉?然则君子之术,其亦可知也已。”[1]6430习之此文承孟子之义,以为人生所受之天命,有德、禄德之别,凡求之在我者为德命,求之在外者为禄命,人当凭工夫返回仁性本体之后更提撕上扬,阶及天命流行之境界,从而证其德命,率其禄命。此学理可谓血脉充足、气质澄澈、气象刚正。然东野独不能释怀,亦是当时心性工夫与终级关怀一路未曾真正复兴,士子中高者如习之能独立,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未达自觉而已。
    退之更勉励东野不能自甘命运,而要不平则鸣、服膺天命。他专门作了一篇《送孟东野序》欲解决东野思想问题。首先即说明“不平则鸣”是天地万物之规律;其次,说明人既为天地之子,承之不变,人类自开化以来,每朝每代都有不平之人发出不平之鸣,以为时代之强音;最后勉励东野,要跳出一己之悲欢,而追求国族之永福。结尾更直接点明云:“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3]241-242退之之意,不可谓不高,然而最后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东野不仅没有跳出自己诅咒之命运,鸣国之不平,相反地,却转崇释迦,甚至发出了“始惊儒教误,渐与佛乘亲”这样的慨叹。
    二.东野佛理的局限——苦的人生与苦谛之比附
    东野对佛教主要的切入点为苦谛,但是也仅仅止步于此。东野将其人生的彻痛俱化为诗歌。退之谓其“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荐士》)[3]29;在《贞曜先生墓志铭》中又称赞其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掐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3]333。习之认为“郊为五言诗,自汉李都尉(陵)、苏属国(武)及建安诸子、南朝二谢,郊能兼其体而有之”(《荐所知于徐州张仆射书》)[1]6417。实际上,这些都是在谈东野诗的语言特色,东野诗所泛射出来的味道,却正是“苦”,故唐末张为《诗人主客图》列东野为“清奇僻苦主”可谓知言。东野诗中,用“苦”字频率甚高,凡四十七见。没有什么题材不是笼罩在此苦之下。我们可将之略作分类来举例。一则描写天气,如《苦寒吟》云:“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敲石不得火,壮阴夺正阳。苦调竟何言,冻吟成此章。”[2]926二则描写身疾,如《路病》云:“病客无主人,艰哉求卧难。飞光赤道路,内火焦肺肝。欲饮井泉竭,欲医囊用单。稚颜能几日,壮志忽已残。人子不言苦,归书但云安。愁环在我肠,宛转终无端。”[2]928《卧病》云:“贫病诚可羞,故床无新裘。春色烧肌肤,时餐苦咽喉。倦寝意蒙昧,强言声幽柔。承颜自俯仰,有泪不敢流。默默寸心中,朝愁续莫愁。”[2]928三则描写羁旅,如《感怀》云:“路傍谁家子,白首离故乡。含酸望松柏,仰面诉穹苍。去去勿复道,苦饥形貌伤。”[2]929四则自述苦学,如《夜感自遣》云:“夜学晓未休,苦吟神鬼愁。如何不自闲,心与身为雠。死辱片时痛,生辱长年羞。清桂无直枝,碧江思旧游。”[2]931五则祭吊亡友,如《吊卢殷》云:“棘针风相号,破碎诸苦哀。苦哀不可闻,掩耳亦入来。哭弦多煎声,情涕有余摧。嗯贫气已焚,嗯死心更灰,梦世浮闪闪,泪波深润泪。蓬歌一以去,篙闭不复开。”[2]947可以说,他的人生时时刻刻每一境遇都向外投射着苦味。另悲、伤、哀、愁、怨等也是连篇累版,触目皆是。
    我们知道,佛教的理论基础之一是“四谛”,其中第一谛即是苦谛。佛教认为人生为诸苦之集合,如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等,其中五取蕴即色受想行识――物质、感性、知觉、理性、意识,五蕴会聚故有人身,人们执着自身便有诸苦。佛经中说苦殊众,如《法华经》卷一《方便品》云:“轮回六趣中,备受诸苦毒。”《华严经》卷七三《入法界品》云:“生老病死忧悲恼害,如是诸苦,常所逼迫。”东野对此苦甚有感谓,故频频会之。正是由于苦的人生,东野渐渐开始接解佛教典籍,其《读经》诗云:“垂老抱佛脚,教妻读黄经。经黄名小品,一纸千明星。曾读大般若,细感肸蚃听。”[2]945所谓“大般若”指姚秦鸿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三十卷,世称《大品般若》,所谓“小品”指罗什译《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十卷,世称《小品般若》。《大品般若》、《小品般若》和《金刚经》是大乘空宗般若系经典的主要代表作。“垂老抱佛脚”显示了东野在科场、官场苦苦周旋一生而无所得后,开始向释迦求助,以求人生意义之答案。
    然东野对佛教四谛亦未有深刻之把握。其只是着重于对人生苦痛的简单比附,而没有继续深入下去,求得真正的解脱之道。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一下另外三谛。佛教之集谛,探讨苦的原因,人生之所以处处时时充满苦,是由于人们对于佛教真理的无知(无明),不懂得人生本身就是一种幻影,而把人身视为一种真实的存在,就会产生种种欲望和追求,由欲望驱使,就导致贪嗔痴等烦恼,这些烦恼就是人生痛苦的根源。十大烦恼贪嗔痴慢疑见(包括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等)。佛教之“灭谛”,要灭烦恼得解脱,即寂灭、圆寂、涅槃。认识到佛教真理,了悟人生真谛,就会进入一种烦恼灭尽、常乐我净的境界。若只是有余涅槃,断除贪欲、灭尽烦恼,已灭尽生死之因,但作为前世惑业果报的肉身还存在,仍然活在世上,还有思虑活动,是不彻底的。只有到了无余涅槃,不仅灭除生死之因,也灭尽了生死之果,即不仅作为前世惑业果报的肉体不存在了,而且连思虑也没有了,灰身灭智,永无生死,这是佛教中的最高境界。当然,小乘涅槃,视人生为大苦,故把人体消灭、烦恼灭除作为追求的目标,因此其涅槃、圆寂往往是死的代名词。而大乘涅槃则从另一个角度来谈,其视世间与涅槃本是一致的,二者都是空,也都是妙有,世间的一切都是真如、实相、佛性的体现,如果人们能认识佛教这一真理,反本归原、体证佛性,也就达到了涅槃的境界。最后,“道谛”是求灭烦恼得解脱的方法途径。包括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三十七品;三学(戒定慧),六度等内容。这样一对比,可知东野对佛教只是因为理论基础上的仿佛相似而认同之,也就是说,只是由于苦的人生而产生对佛教苦谛之认同,却并没有真正地去继续深入佛教其他义理,遑论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即修行以求解脱。然而也正是对佛教义理的局限性,保证了东野的儒士本色并未因为他的“渐与佛乘亲”而作大幅改变。
    三.儒佛会通的努力——维摩诘情怀
    《维摩诘所说经》属大乘佛教经典,其主要思想是发挥大乘空观,主张“心净则佛土净”,“入世即是出世”。僧肇在《维摩诘所说经注序》中称:“此经所明,统万行则以权智为主,树德本则以六度为根,济蒙惑则以慈悲为首,语宗极则以不二为门。”其对中土禅宗影响深远。儒家士子往往以之作为会通儒释之桥梁。东野亦视维摩诘为儒佛会通之最佳途径。其有《听蓝溪僧为元居士说维摩经》一诗,诗云:“古树少枝叶,真僧亦相依。山木自曲直,道人无是非。手持维摩偈,心向居士归。空景忽开霁,雪花犹在衣。洗然水溪昼,寒物生光辉。”[2]945“古树”四句是概括蓝溪僧向元居士说经之场景与要义。残冬之古树,枝叶殊寥,然真僧于此说法,亦有何妨。山木随其机缘任其曲直,求道之人又岂能以俗谛之是非而衡定。“手持”两句是说东野我持师偈,不能释手,乃万分向往这种居士的生活。“空景”四句是说听蓝溪僧说经后的感受,本来我的世界,满是污垢,恰来这漫天大雪,一洗尘寰,则雪霁之时,蓝溪之昼,若水洗一新,眼前万物,皆是旧识,然都散发着崭新之光辉,我之人生,亦受此洗礼,将迈向良途欤?
    东野又在《赞维摩诘》中云:“貌是古印,言是空音。在酒不饮,在色不淫。非独僧礼,亦使儒钦。感此补亡,书谢悬金。”[1]6997由此赞亦可见,东野对维摩诘的理解是儒家式的,只在入世言,颇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克己复礼”(《论语·颜渊》)之意。只是“补亡”二字,自责过重。维摩诘富贵有余乐,红尘就是孤峰,心净国土净,入世即出世,而东野则奔汲于科举,转促于卑职,乞食于友朋,何时有酒色之累?
    我们通过上面对东野的介绍,可知东野崇佛,仅是为了寻求人生苦厄的宣泄,并没有真正直入智地。事实上,如果我们考察他存世的文本,即可发现,对于佛教的欣赏与向往的诗文所占比例甚小,居于主流的还是儒家思想。如其《上常州卢使君书》云:“道德仁义,天地之常也,将有人主张之乎,将无人主张之乎?曰:贤人君子有其位,言之可以周天下而行也;无其位,则周身言之可也。周身言之可,周天下言之不可也。仲尼当时无其位,言之亦不可周天下而行也,及至著书载其言,则周万古而行也,岂惟周天下而已哉。仲尼非独载其言周万古而行也,前古圣贤得仲尼之道,则其言皆载之周万古而行。阁下道德仁义之言,已闻周天下诵之久矣,其后著书君子,亦当载之周万古而行也,幸甚幸甚。道德仁义之言,天地至公之道也,君子著书期不朽,亦天地至公之道,夫何让哉?是故不以道德仁义事其君者,以盗贼事其君也;不以道德仁义之衣食养其亲者,是盗贼养其亲也。”[1]6996此文堂堂正正,愿求乎吾儒之道德仁义,以为此是人极之基。若我们整体地评介其所作诗歌,亦可看出其纯承儒家之诗教。一则反映时代现实、揭露藩镇罪恶,如《征妇怨》、《感怀》、《杀气不在边》、《伤春》等;二则针砭社会不公与丑恶,如《织妇辞》描写织妇“如何织纨素,自著蓝缕衣”[2]927,此类比之白居易《讽喻诗》不遑少让。《寒地百姓吟》则曰“高堂搥钟饮,到晓闻烹炮。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2]930,比之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亦不逊色。三则描写了人伦之情,如《结爱》之写夫妻,《杏殇》之写父子,《游子吟》之写母子。以上皆是儒家所谓修齐治平之事,故以孟郊为儒士实无问题。所以,我们认为,东野晚年虽转崇佛教,但是其本色还是儒家,此无疑义。也正是因此,有学者认为东野“虽置身佛教盛行之世,亦偶与僧徒相游,惟其思想并未受影响”[4]。
    [参考文献]
    [1][清]董诰.全唐文[C].北京:中华书局,1983.
    [2][清]彭定求.全唐诗[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韩愈.韩愈集[M].长沙:岳麓书社,2000.
    [4]尤信雄.孟郊研究[M].台北:文津出版社,1984:7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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