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入儒门,不知儒学之高明精微,很容易视之为浅易的道德说教,黑格尔也是这种牛饮龙井、火烹鹦鹉的学者之一。他在其名著《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说: “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从这里面我们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 黑格尔对中国历史及文明发展的路径了解有限,仅浏览《论语》外语译本,未能把握孔子的整体领会儒家的奥妙,未能与圣人的真实生命碰头,又岂能对具有浓厚东方特色的孔子大智慧、儒家大学问作出公允评价?且不说诗、书、礼、易、春秋诸大经典,仅凭《论语》所录孔子言行,就足以构成孔子思想的丰富深邃了。 孔学博大圆融自成体系--当然与那种从概念走向概念的思辨哲学体系不可同日而语,孔学具有强烈的实践性特征。如果去除其中的贬意,黑格尔关于孔子是“实际的世间智者”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但也不全,孔子更是“实际的勇者”、“实际的仁者”。另外,孔子的智既是世间的又是超世间的,形上形下,道器不二,可谓“神无方而易无体”也。 由孔子创派、以孔子为最高代表的儒家,具备实践性、宽容性、智慧性、文明性、政治性(制度性)、宗教性(信仰)、真理性等各种特性,诸“性”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各有侧重又相辅相成,统一于道德性。 或说儒家是道德主义。没错,只是对道德概念不能作狭隘解。道德二字古今义蕴不同,原始意义的道与德,各有深意,究极而言,道指天道本体和生命本性,得乎道之谓德。《论语集注》:“德者,得也。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 笼统而说道德,可指社会普遍性行为规范,可指一般善习善念,可指形而上之道体和“形而内”之道心,即《论语》所说的“性与天道”,具有至高真理性普适性。关于道德的性质和作用,我在大良知学中已透析彻阐,兹不赘。儒家道德主义,可称为仁本主义。 二 就个体而言,仁本主义即人格主义,最低限度做一个好人,最高境界做一个圣人。孔子说三十而立,指的就是人格的建立,或者说立志。志者士心也。那可不是现代人所立的名利之心、富贵之心、称霸之心,也不仅仅是“年十五而志于学”的求学之心,而是向道之心,仁义之心。因此儒学是培养君子人格的大学---大人之学。 就政治而言,仁本主义即民本主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君主时代具体政治实践中,这一要旨未能完全落实于制度,明清时期甚至有“君本”之嫌,那是历史的无奈,非儒家之罪也。民主宪政可以更好地落实民本原则,故两者血脉相通。 萧瀚认为:“儒家宪政将中国宪政可能需要的历史文化支援当作制度本身对待,这种做法的潜在恶果是限制或取消前述宪政必要元素,而将非宪政必要元素涵纳其间,导致宪政不可能。包含宪政必要元素的宪政框架搭建之后,儒学以及各种宗教都可能锦上添花,但制度构建上儒学无雪中送炭之能。” 这是误将儒家道德视为一家一派之物了。殊不知儒家不是“家”,儒学就是人学和仁学,而道德普适一切人家和国家。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并无儒家之名,却有儒家之实,孔子集其大成并加以发展,名之为儒家。儒家宪政,还真是是给宪政雪中送炭,送上了文化道德之光,让宪政更加中正广大,止恶扬善维护民权的功能更加强大。 儒者人之需,仁者人之根。仁本主义,可概分为内圣外王两大范畴,内圣修养为个体提供安身立命的道德之宅,外王追求为社会建设长治久安的制度之路,所谓仁宅义路。内圣学重建道德,救治心灵,外王学改革制度,道援天下。无论对个体还是群体(社会),无论对中华民族还是整个人类社会,儒家都是最好的家、最佳的选择。 三 或说儒学从来只有被极权驾驭的份。这是对儒家文化和历史的双重无知。 儒家自古是正人君子豪杰圣贤的根据地和大本营,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硬骨头、主动找死以成仁取义的大英雄数不胜数。当然,由于儒之大者,大中至正,害之大不祥,自古以来,若非暴到极致的极权暴君,表面上亦会勉强讲点礼貌。 有内圣功夫,必有王道追求(可别误解为想称王称霸),必致力于文化启蒙、道德教化和政治优化,如孔子。“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论语·宪问》)那个时代天下滔滔,智慧之士纷纷隐遁,唯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最光荣的人生路,正可谓其智可及,真愚不可及者也。 古人云:“知其不可为而遂委心任之者。达人智士之见也。知其不可为而犹竭力图之者。忠臣孝子之心也。” 长沮桀溺等道家人物是达人智士,孔子则堪称古今中外最大的忠臣孝子:忠于良知仁心,孝于真理正义。 孔子两千多年前被人笑为丧家狗,两千多年后还被人嘲为丧家狗。其实那些嘲笑孔子的人才是心灵丧家、精神流浪者啊。孔子一生的富足安乐,生命的伟大光荣,岂是那些心盲眼茫轻浮无根者所能窥测?孔子成就自己了安心立命的家,更为天下后世指明了回家的路。 东海儒者余樟法2011-12-12于南宁 作者注:本文首发于《时代周报》159期,发表时编者将标题改为《儒家给制度转型雪中送炭》,亦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