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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邀参加这个会议，我感到非常荣幸。安阳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发祥地之一，而且对于这一伟大文化继续在现代世界发挥着重要影响起着无与伦比的“引擎”作用。1985 年，我第一次来到上海。我们从上海开车去北京途经山东。速度是每小时20千米，那时还只有小路，车每开到一个乡镇，我们都必须下车问路。那时男女的穿戴没有太大差别。人们吃的东西，除了馒头、蒜头和白菜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 上个月，我去了中山大学珠海校区。从新机场出来之后，车在崭新的公路上开了一个半小时。公路两边是一排排高楼大厦。我们通过港珠澳大桥桥长55千米，我们的车开了约一个小时。在那之前的一个月，我去了甘肃张掖，公路两旁同样也是一排排的高楼大厦。只是一代人的时间，新中国的发展就如此日新月异。这个速度和规模，在人类历史上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易经》对中国文化革故鼎新的说法是“通变”。短短35年间，中国的变化令人惊异，更令人注目的还有中国文化从最古老源头高歌猛进、绵延不已。我的朋友赵汀阳出了一本书，书名是《惠此中国》。这本书回答的问题是“中国从哪里来”。赵老师阐述了中国中原大地从远古时代至今，不同文化的各族人民如何被吸引到一个向心旋涡中来，呈现了“多”变为“一”，同时亦是“一”变为“多”的过程。这是具有鲜明中国特质的“和而不同”和“一多不分”故事。在对中国哲学性历史的阐释之中，赵汀阳涉及很多知识领域的问题，从甲骨文以及中国古代帛书和竹简不断被发掘的考古成果，到如今处于进行时的中国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的理论化过程，不胜枚举。 在把不同民族吸引到旋涡中来的这一过程中，起作用的是中国汉字这个文化因子。汉字是一个使文化经典绵延传续的精致体系。文字独立于不同民族的众多口头语言之外，将它们纷纷吸入旋涡，成为所有人的阅读语言。在坐落于中原大地上的安阳中国文字博物馆，我们看到的大量刻有文字的甲骨皆是这个汉字体系至今尚存的最早实物。多么令人惊叹！在商朝那么早的时代，就已经形成了包含5000个（能解读的约1900个）汉字的语汇。这个数目甚至超过了今天受过教育的中国人所掌握的汉字数。 赵汀阳的观点是，汉字体系是一种“摄魂”魔法，可使人类捕捉历史、预想未来。人类就是这样将时间转化为自我的意识、自我叙事与历史纪事。文字系统建立了一个合法化的精神世界，它赋予了政治领袖权威化的叙述历史和创造知识的能力，并便于用来丰富人民的心灵与思想。 汉字是强大的媒介。有了汉字，规范、法则和组织机构得以建立，获得解释、付诸实施（运行）并持久长存。并且因此带来一种决定性的强大力量，它远远超过经济影响与军事实力。激活汉字系统内在精神重要性的，正是它本身，正是它一脉相承的价值和共同历史叙事的传承功能。借助文化经典的传承，向不断增多的民族人口提供一个苟日新、日日新的共同的精神认同和宇宙观。通过共同的精神观与宇宙观，人类经验得以组织和诠释。在不同历史时期，这些经典和历史，也从方方面面汇成一体，彼此互相强化并赋予权威性。 身份认同的形成过程由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文化吸引因子所驱动；这些吸引因子中最具重要意义的是汉字，它被囊括于经典文献之中，使得共同的文化身份得以传承延续，社会和政治叙事得以产生。在中原大地及其周边土地上，这些吸引因子吸引着处于水深火热的民族，并将他们吸入旋涡——一个4000 多年以前在夏、商、周朝代已然形成的激流勇进的旋涡，它多姿多彩的呈现，一直延续至今。 赵汀阳是一位哲学家。在被问及“中国从何而来”时，他从一个本体论的回答开始。这个答案源自群经之首的哲学经典《易经》。“生生不已”是生存本身的根本理由。正如《易传》说：“天地之大德曰生”。 赵汀阳引用考古学研究中许宏的“最早的中国”观念作为参考，建立了个“普适化”的、包罗万象的、具有明显中国特质的地缘政治秩序过程框架——“天下”。在此之前，关于世界秩序的起源与演化，可溯源到夏、商、周以前的远古时代，去到著名的考古学者苏秉琦那里。苏秉琦的说法是“满天星斗”一一一个对众多不同、自成一体、特质性强的文明的描述。每个文明都有它自成一体的叙事，在中原大地及其周边地域流传。在最早的时候，“天下”指的是一种新兴的、整体的世界政治。它兼容并包，既具有多样性又不被确定的、有严格边界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观念所分裂。在宇宙论和宗教性上，它也是一种自然神学；“天下”是一个过程，在不断发展当中，即建立一个大地上的文化中心，并以此为轴心，赋予人类世界以价值，尊其为“天和地”。 “中国”从一开始就形成了“天下”观，它是世界秩序的一个无限生长过程。在赵汀阳看来，“中国”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发生过程一一一个自向心旋涡而发展的世界呈现（world-making）；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星罗棋布、形形色色的不同文化都融合在一起，并在生生为贵、相互依存的基础上，将它们转化为一种共和曲调的“多元化”，使得众多不同民族的特质都被激活和调动起来，变为彼此相配的特质。今天，在安阳，我们站在兼容并包的“天下”历史起点上，见证它在当代世界的绵延呈现。 （2019年中国（安阳）国际汉字大会上的发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