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几分面冷心冷之人,解读《老子》时也不愿走温柔敦厚路线。少年时对李聃的印象几乎全部凝集于“骑青牛,过函关,老子姓李”的传奇性结局之上,对这样一个在道教中属于开山鼻祖的神仙式人物的观念根深蒂固。加之被传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伟大的会晤”的“孔子见老子”之后,孔子向弟子告言:“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这段话成就了我对老子的一切幻想。孔丘与李聃都应是对人世通彻如镜的智者达人,所不同的是孔丘止步于“人”的范畴中,耗费毕生精力将“人”的伦常义理发掘到极致,以其理论确乎有望天下大同四海升平,至于后来礼崩乐坏,乱世金戈,也只是因为人心荡阔、世事倥偬的无奈现实。而老子这样一个身世生平更具神话色彩的大哲却更喜以天道反观人世,从《老子》中可知,老子对人世的许多现状都只是一知半解或者佯装不解,而穷尽全部心力探究虚无的“天道”,这注定了老子的寂寞和不朽——人世瞬息沧桑,天地虽不长久,终究千秋万代。 对《老子》中印象最深刻的话当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印象最先来自于后来被证明白烂无匹的《诛仙》,其中以无比深沉感慨或悲郁激昂的笔调多次引用此语,在反应过来其狗血程度之前已经被骗得“心与其有戚戚焉”,等到真正理解了其中天地辽广、人身微渺的正理,却明白这一语的佳处。“刍狗”者,祭祀所用之草狗尔,用后即弃,本非珍物,亦不必顾惜。天地圣人皆以万物万民为刍狗,也不过因万物万民恰如一畦韭菜,割掉一茬又有一茬。市井间升斗小民,红尘中芥子世界,人若自视高贵、多情自苦,自然回头要知天地不仁,上位者无情。人生在世,也不过比拼谁比谁心冷,谁比谁心狠——你若干脆无心,自然纵横天下。天若有情天亦老,天若无情,老的就是你我;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万民不仁,天地也自然刍狗。至高至下,云壤相阻,本也不过是一个九重碧落十八黄泉的距离。 而我只愿袖手侧身,闲处相看,且看着天下如何一步步“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合,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看着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虚幻图景如何渐行渐远,看着老子开出的十八反的药方如何被后人煎熬咀嚼。 而我这般袖手,也只等待一个不算“长生久视”的时间教会自己不铭记、不执念,而终有一天,可以撒手天下,知白守黑,知雄守雌,回袂远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