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荆心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四顾茫茫,感受到的,是一种广阔时空中的孤独感。但恰恰是这种孤独感,让他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不再孤独,让这首诗拥有无数拥趸。诗人的目光,贯穿时间这条长线,悲怆于既见不到“古人”,也见不到“来者”。诗却因这种“空前绝后”,吸引着源源不尽的来者。 好诗词,如这样简洁却充满无穷张力的精神结晶,是最能与时间之盾抗衡的矛。远远投来,一尖刺穿光阴,点到读者心头,即使是千百年之后,也让人不免悸动。惺惺相惜、心有戚戚或许言重了,但那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感觉大体还是有的。就像读《登幽州台歌》,想象的视角总止不住往那时间深处的原野上投去,落在高台上的诗人身旁,看看前方,回顾后方,与诗人一道叹息一声。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资料图 图源网络) 有的时候,好诗词的妙处之一,就是让人觉得:要说的,多少年前诗里早已说,怎样说,那前辈的诗人也已经找到了最妥帖的方式。“崔灏题诗在上头”,唯有加上引号郑重袭用,才是正途。 比如,形容少不更事又偏偏心事满满时,最容易想起的,是辛弃疾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写这首词时,辛弃疾正因弹劾去职,多数时间在位于带湖的庄园“稼轩”闲居。经历世事的波澜起伏,对这个北方义军出身的南归客来说,壮志难酬的痛苦不免日深。全词共三个“愁”字,分开了他人生的两个阶段。识愁不识愁,离不开这样时间的积淀、命运遭逢带来的认识变化,还有因缘际会的感物伤情。用句今日的俗话,这叫“只有经历了才会懂”。 这里的懂与不懂,也无所谓好坏。“少年不识愁滋味”,或许正是因为今日人们念叨的“少年壮志不言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最不能忘却的,依然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就像如今,中年人偶尔翻检到自己少年时的作文簿,读下来最易生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叹,除了自嘲,还有追怀;年长之后,世事洞明,又不愿轻易摧折自己的信念,最能体会“却道天凉好个秋”顾左右而言他的不尽之意。 不得不说,这位诗人在八百多年前,就写下了后来一辈辈人心中可能有的曲折。后来人吟之诵之,即使穿越到那时候,与辛弃疾对坐晤谈,也能找到一些共同语言。 这样的隔代相知,并不鲜见。许多绵延流传、脍炙人口的诗词名作,除了语言上恰如其分的精妙,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在精神层面与后代人产生共鸣。这样的共鸣,不能说是时时处处的,却总有被激发的时刻与场景。像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等短短二十字,幼年学记时或许只是爱它的音韵朗朗上口,但对长大后求学、工作于异乡甚至远渡重洋的人来说,却是字字千钧印在心头的。安土重迁与漂泊他乡的矛盾从古至今不曾息,而今尤其明显,《静夜思》的隔代知音,只会越来越多吧。 恍然又想起“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千年旅行。它出生在唐代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曾落在宋代的联中:“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也曾落在欧阳修的词里:“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也落在元好问的《蝶恋花》词中……直到20世纪,它还落在“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里。有人因此称它为文学史中文气最强的七字句,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代代知音不绝的印证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