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年过八旬的人,从私塾算起,到新式小学、中学、大学,一生中有10多年在读书。1922年4月我4岁时,开始上学。 按当地风气,孩子长到4岁零4个月时,就可发蒙。当时私塾多,而且在私塾里可以读到许多公立学校中读不到的东西,很受老百姓欢迎,新式学堂没有力量把学生都拉过去,便形成了两种学校并行的格局。我和我的姐姐、兄弟,就是在同一所私塾里就读的。我上的私塾在四川合江县西门内祝家院,老师郭言之,字启行。 旧日的私塾(资料图 图源网络) 所谓私塾,是老师用自家屋子做教室,桌、椅由学生从自己家背来。男女生虽分开坐,但听课则一致。学费用米计算,每年分春节、端午、中秋三个节日交纳。我在郭老师家一直读了8年,到1931年才考入县城第一高小,从此步入新学体制,直到中学和大学。 郭言之老师生于1869年。他旧学根底深厚,为人又善良厚道,许多人家都愿把孩子送进他的私塾。我印象深刻的是老师有一部石印的《康熙字典》,他用起来十分熟练,几万字的一部字典,要查哪个字一下便查出来,令我羡慕不已。我在老师处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幼学故事琼林》读起,再读《诗经》、《四书》、《左传》,把中国古典文化基本读了一个大概。可惜的是还没有来得及读《尚书》、《易经》,我就转入公立学校了,这使我后来在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读中文系本科课程时,很感到吃力。 想起在私塾上习字课、背书课的情景,也颇有趣。 习字课是描红模,把从市上买来的红模格纸用笔填描,像鲁迅写“孔乙己”那样。通过上这门课,学生写字都很端正。 背书课是男女生每天必上的温习课。课堂上有人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人念“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有人念“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或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声调不一,此起彼伏,一时间颇为热闹。如果把现在小学生的齐声朗读课文比做是“齐唱”,我们那时的背书,该算是“奏鸣曲”了吧。 老师每天有一堂示范教学,即朗读一篇课文。一般选精彩的段落,如“别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我不如;待我回头看,还有挑脚汉!”老师吐字清楚,抑扬顿挫,充分展现了这些语句的深刻内涵。 我们这班娃娃那时哪能理解这些深刻哲理,但对老师的朗读总是听得入神,非常欣赏。 私学在管理学生上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如上厕所,因为只有一个坑,只可容纳一个人,便采取对号入座的办法,即上厕所的男学生或女学生把一块公用戒尺放在自己书上,别人一望而知此人正在厕所蹲坑。直到他回来把戒尺放回老师桌上的竹筒内,其他人才可依次递补。 又如夏天最怕学生下河游泳出事。郭老师总是在中午放学前,在每个学生手掌上,用朱笔画个圆圈。下午上学时老师派人验看所画圆圈,是不是已被水冲掉。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调皮的学生早已想好对策,即用鸡蛋清把圆圈涂抹一遍,这样,你下水游上半天,也不会将朱红冲掉。 我在私塾8年,天天与老师相处,却从未见他有过疾言厉色的表情,总是笑口常开,一副乐天气派。 老师每到我家吃饭,总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由几个娃娃扶他走回祝家院自己的住所。 我在老师家读书8年,天天上学,似乎无忧无虑。但那时的四川已是个军阀割据地区,大小军阀为争夺地盘常常火并。最厉害的是军阀为了搜括民财养活军队,采取钱粮预征办法,一年预征两三年的。沉重的负担全部落在老百姓身上。 我的私塾教育,也就在这样的战乱中结束了。(符家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