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部兵书、灭一个王朝、开一代盛世,这个人就是张良。 他是中国最后一个敢以“王者师”身份自居的文人。 留侯张良(资料图 图源网络) 很多人说张良是刘邦的谋士,但王安石说,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当此每从容。人言高祖用张良,非也,张良用高祖耳。秦灭韩,张良为韩报仇,故送高祖入关;既灭秦矣,故辞去。 也就是说,张良只不过是躲在幕后,利用刘邦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推翻暴秦,为韩报仇。从这个意义上讲,刘邦和那个掷锥的大力士一样,都是张良的傀儡,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打个比方说,张良是刘邦集团的头脑,刘邦集团是张良的四肢。 对于其他人,刘邦非打即骂,唯独对张良言必称“子房”。“子房”是张良的字,唤人称字,是尊敬的意思,尤其是对于口中从来不断污言秽语的刘邦,相当不易。 这是敬师之礼。 因此,和刘邦手下其他人不同,张良与刘邦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合作关系。甚至,他比刘邦还高一级,是“王者师”的人物。当刘邦做了皇帝后,张良意识到,文人可为“王者师”的时代已经成为美好的过去,至少出身及为人决定了刘邦不可能成为周武王齐桓公之类的人物,遂淡然隐退——那个周尊姜尚,汤尊伊尹,齐奉管仲的“帝王尊师”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尊师之人及尊师土壤都已不复存在。 “王者师”追求独立的思想与独立的人格;然而,秦以降的“帝制”使中国的精英变成了封建王朝的奴才,只能匍匐在王权的脚下苟且偷生,成为“帝奴”。 战国地图(资料图 图源网络) 八年的秦汉风云是“王者师”时代的回光返照。然而,无论是项羽,还是张良,都已无回天之术——实际上,他们只是那个时代的遗孤,只知道那个时代的美好,但并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才能继承并发扬当年的优秀传统。 仔细梳理,可以发现,八年秦汉风云,实际上就是张良、项羽两个末代贵族的较量——两人的目的都很简单,就是推翻秦国,报国难家仇。刘邦则不同,有一种浑水摸鱼的感觉。张良堪称秦汉风云的幕后总导演。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另一个末代贵族项羽被迫以乌江自刎而谢幕。 随着项羽的故去,张良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知名的传统贵族。 之所以说传统贵族,是因为自秦以降,中国已经没有贵族群体。虽说还有极少数的人具有贵族精神,可毕竟为数极少,称不上是一个族群了。 人类是世界上最庞大最复杂的群体,就其精神意识的素质考量,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层:贵族、平民、流氓。其分布呈橄榄形,中间大,两头小,贵族处于高端,流氓处于低端,中间庞大的阶层是平民。从平民到贵族没有明显的界线,从平民到流氓也没有明显的界线,但流氓与贵族就天差地别了。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并不在于财富有多少,也不在于权力有多大,而在于具有一种高贵的精神,史书上称之为贵族精神,其有三根重要的支柱,一是文化的教养,抵御物欲主义的诱惑,不以享乐为人生目的,培育高贵的道德情操与文化精神;二是社会的担当,作为社会精英,严于自律,珍惜荣誉,扶助弱势群体,担当起社群与国家的责任;三是自由的灵魂,有独立的意志,在权力与金钱面前敢于说不。而且具有知性与道德的自主性,能够超越时尚与潮流,不为政治强权与多数人的意见所奴役。 中国的贵族,在秦王朝之前,可以与欧洲的贵族并驾齐驱,创造出灿烂辉煌的古文明。中国的古文明并不比欧洲的古文明逊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随着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创“专制帝制”时代,中国的贵族开始退出历史舞台。 秦始皇用商鞅之法推行二十等爵制,人不问出身,只要你地种得好,杀敌杀得多,就可以一级一级往上爬。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从此高官厚禄地位再高,那只能叫高官而不能叫贵族。 贵族绝对非一朝一夕可培养出来的。秦始皇以降世袭贵族都是以朝代为断线的。比如汉朝姓刘,唐朝姓李,宋朝姓赵,明朝姓朱。可以说,除了被历代帝王作为“标签”使用的曲阜孔家,中国再没有跨朝代的贵族。 因此,秦王朝成为中国贵族精神衰变的拐点。 原本,项羽和张良是准备力挽狂澜的两个末代贵族。但可惜他们都太年轻了,项羽尤甚,由于家国亡时只有十来岁,贵族在他心里只能成为一个概念。 张良的出身与项羽相似,都是六国贵族,都是复仇者。 张良的祖父、父亲等先辈在韩国的首都阳翟(今河南禹州)任过五代韩王之相。至张良时代,韩国已逐渐衰落,但韩王待张家还是甚厚的,弱韩为强秦所灭的时候,“良家僮三百人”,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张良出生年代大约是公元前250年,和刘邦相仿,约小上六七岁,却比项羽大上近20岁。(关注“读史”,回复“刘邦”“项羽”“韩信”查看相关文章) 正是这近20岁的差距,使得贵族精神在张良身上烙下了比较明显的烙印,懂的贵族精神三种高贵的内涵:诚信、道义以及使命感。 但国破家亡时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任何从政经历,也因此并不能真正掌握贵族制度之优越所在,更不知道该如何融进新时代。 年轻的张良曾像项羽一样血气方刚,对暴秦恨之入骨,他最初反秦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直接行刺秦始皇。 公元前230年,秦灭韩。时张良约20岁,正在淮阳学习礼法,如无意外,入朝为官是迟早的事。但忽然间这个理想就被秦始皇给剪灭了。 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几乎在一瞬间转变成一个超级愤青:遣尽家僮,弟死不葬,变卖家产,四处寻求天下勇士刺杀秦始皇。 众所周知,他找到一个不怕死的大力士在古博浪沙,也就是今天河南省原阳县城东郊,扔出重达120斤的大铁锤,击中秦始皇的副车——秦始皇幸免于难,但对此事十分恼怒,下令全国缉捕刺客。(关注“读史”,回复“秦始皇”查看相关文章) 这是公元前218年。 古博浪沙遗址(资料图 图源网络) 古博浪沙因张良刺秦而闻名遐迩。 一个人,二十岁左右若无血性,将注定没有出息。而到了三十多岁以后仍只有血性而无深思熟虑审时度势的头脑,同样会没有出息。 古博浪沙的一锥已证明张良的血气之勇,接下来是该磨砺他深谋远虑本事的时候了。 刺秦后的张良改姓埋名在据刘邦家乡沛县不远的下邳隐居下来。这一蛰居就是9年。 正是这一段时光,使得末代贵族张良有了学习知识,反思自己的好时机,从而将到死只有血气之勇的项羽抛之脑后。 在这一时期,张良遇到了师父黄石公。这是张良自己对外人说的,没谁证明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当然也没人能证伪。 张良拜师(资料图 图源网络) 故事是这样的:一天,张良帮一个很不友好的陌生老人——就是张良说的他后来的师父黄石公——穿上鞋。老人认为孺子可教,便让张良明早到城外的桥下等他。一连四天,张良赶到时,老人都在了,很生气。第五天,张良干脆睡在桥下,终于比老人早了。老人很高兴,送给张良一本书,就是姜尚姜子牙写的《太公兵法》。从此,张良日夜研习兵书,俯仰天下大事,终于成为一个深明韬略、文武兼备、足智多谋之士。 后世有人考证,这应当也是张良编的一个故事。一开始,张良是个“愣头青”,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在刺秦失败居下邳的几年中,张良终于有时间耐下心来学习,学会了沉稳与反思,渐渐走向成熟。 总之,不管真假,张良已化阳刚为阴柔,从血气方刚之年转为谋划大局之年龄,为之后成为一代杰出谋士而打好坚实基础。 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举兵反秦,天下大乱,各地反秦武装风起云涌。张良也趁机砸锅卖铁聚集了100多人,扯起了反秦大旗。但因自感势单力薄,只好率众往投景驹(自立为楚假王的农民军领袖),途中正好遇上刘邦在下邳留地发展势力。两人相见如故,刘邦遇事每每请教张良,张良也知无不言,刘邦则多能领悟,以张良的谋略行事。 作为士人,深通韬略固然重要,但施展谋略的前提则是要有善于纳谏的明主。张良何等聪明,果断地改变了投奔景驹的主意,决定“暂时”跟从刘邦。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张良借力的目的除了抗秦,还有复国。所以之后一再与刘邦分合,直至楚汉结束,都算是“客居”刘邦阵营。 打个比喻,“旧韩国”是张良自小结下的姻亲,虽已身陷囹圄,无望救活,但心中的道义驱使张良必须全力以赴;刘邦则给了张良美好的初恋,让他品尝到了爱情的甜美滋味。 不管如何,最具耐心的刘邦和最有软功夫的张良走到了一起。聪明的大脑开始有了发达的四肢。这是天意捏合的一对最佳拍档。天意将要用这两个人来完成自己的意志。 有不少人疑问,张良为何自己不称王?应该说,张良是有过称王的机遇和野心的,但“旧韩国”及自小受的教育,使之自我定位为“相”,为复国之臣。所以,他一遇到更加强大的项梁,即请项梁封韩王成为韩王,张良自认司徒(相当于丞相),并离开刘邦。 换一句话说,张良的胸襟也决定了他不会称王。秦汉风云,张良和项羽其实一样,就是报国仇家恨,而不是求取功名。不同的是,项羽阴差阳错成为老大,终没耐住称王的诱惑,却又没有治理天下的本事。 不过,张良也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做王的料。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了“辅臣”。 不称王并不代表不能左右风云大势。前面已说,张良堪称是秦汉风云的总导演。那么,接下来就看看他都导了哪些戏,是否称得上刘邦的“王者师”。 话说项梁立了韩王成后,张良“复韩”的目的达到了,即告别“初恋”刘邦,去恢复韩国地盘了。但是,韩王成比不得刘邦,张良的计谋变得左支右拙,复国数月,也只游兵于颍川附近,时而攻取数城,时而又被秦兵夺回,迟迟未能开创大局面。 再说离开张良的刘邦,奉楚怀王命令西进秦都,但是,往西可不好打,毕竟是险关重重,到达旧韩国地界后,想起了张良,遂决定取道颍川进入关中。 就这样,一对“初恋”在颍川相逢了,刘邦需要谋士,张良则需要借助刘邦的力量复国,于是刘邦请韩王成留守阳翟(韩故都,今河南禹州市),而让张良随军南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