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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顾随之女忆父:上课跑“野马” 不作新诗

http://www.newdu.com 2017-12-05 新闻晚报 newdu 参加讨论

    
    1941年冬,顾随摄于北平碾儿胡同寓所
    顾随与叶嘉莹
    顾师羡季先生本名顾宝随,河北省清河县人,生于1897年2月13日。 1920年先生自北大之英文系毕业后,即投身于教育工作,曾先后在燕京大学及辅仁大学任教,并曾在北京师范大学、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中法大学和中国大学等校兼课。新中国成立后一度担任辅仁大学中文系主任。 1953年转赴天津,在河北大学前身之天津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于1960年9月6日在天津病逝,享年仅64岁而已。
    先生终生尽瘁于教学工作,曾开设之课程,计有《诗经》、《楚辞》、《文选》、唐宋诗、词选、曲选、《文赋》、《论语》、《中庸》及中国文学批评等多种科目。在天津任教时又曾开有毛主席诗词、中国古典戏曲、中国小说史及佛典翻译文学等课。
    我之从先生受业,盖开始于1942年之秋季,当时甫升入辅大中文系二年级,先生来担任唐宋诗一课之教学。我自己虽自幼即在家中诵读古典诗词,然后却从未聆听过像先生这样生动而深入的讲解。因此自上过先生之课以后,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
    我聆听羡季先生讲授古典诗词,前后曾有将近六年之久。关于先生讲课之详细内容,我多年来保存有笔记多册,现已请先生之幼女顾之京君代为誊录整理,编入先生之遗集,可供读者研读参考之用。
    —— 摘自叶嘉莹之序言
    上海读本:您在回忆文章里提到,顾随先生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传授诗歌了,接受了最初的古典文学教育底子。能详细说说吗?
    顾之京(以下简称顾):我父亲刚会说话,祖父就教他念诗,教唐人五言绝句。当时一般农村里的孩子最初可能顶多是学些儿歌吧。而且祖父亲自教他认字,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祖父还常自己做字谜,这样既能加深对文字的印象,还很有趣味。记得父亲说过祖父编的一个字谜,说的是离骚的“骚”字,拆开是一个马字,一个蚤字,谜面是:一个大,一个小;一个蹦,一个跑;一个吃人,一个吃草;一个可厌,一个真好。特别有意思。
    父亲10岁以前,四书五经、唐宋八大家文已经读很多了,他到年纪很大了的时候,千字文还背得很熟。
    祖父的教育是很严格的国学传统教育,而且家教很严,文章不仅得会背,还要回讲,不好就要打。父亲有一个耳朵听力不好,就是祖父打的。这让父亲感受到很大压力。所以父亲后来对我们的学习完全没有给压力,他觉得小孩不应该被管得那么严;而且他喜欢运动,认为小孩子应该多有游戏的时间,小孩的学习应该在游戏中进行。这是父亲对祖父当年教育的反思。
    但另一方面,祖父也有很开明的教育和深沉的爱,父亲后来很好地吸收了祖父教育中正面的部分。祖父喜欢诗、喜欢小说,所以从不禁止父亲看小说。父亲十二、三岁以前,连中国古典小说里二、三流的作品,也都看遍了。有一阵子,祖父每天晚上给父亲讲小诗,弥补他不能去外婆家的遗憾,这段时光,也给父亲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对他来说,诗词创作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上海读本:顾随先生从小就接受了古典诗词这条道路,他没有想过要从事其他的事吗?也没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顾:确切地说,父亲的职业是教书,而诗词创作则是他一生中从未离开过的爱好。他没想过自己还有其他的道路去选择。无论是从政还是接管家业,于他的个性都是不符合的。尤其是对从商,从小就没兴趣。
    他曾自嘲地说教书是 “每天都演着3、4个小时的单口相声”。当然,在身体极度疲惫时也后悔学无他长,但那都是一闪念的想法。
    对他来说,诗词创作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他好像天生有诗词领悟的禀赋。如果单靠诗词就可以过日子的话,他可能就不教书了。
    上海读本:因为北京大学时任校长的眼光,顾随大学念的是英文系。为什么没有想过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继续深造,继续研究外国文学?
    顾:上中学的时候,可能是曾祖父的意思,父亲曾经打算大学报考法科。但是一位中学老师说你不适合法科,你还是适合学国文。我们老家是河北清河县的,父亲很可能是清河县第一个出去念大学的。
    当时北大校长看到父亲的卷子后,觉得父亲国文成绩卓异,再读国文系,学业上恐没有突破,于是建议他学英文系。其实意思也是很明确的,希望他把英文作为国学研究的途径,是更好地研究中国文化的一个手段,而不是让他转向去学西洋文学。西洋文学不是他研究的目的。
    上世纪20年代,父亲在给朋友的信中提到自己想改变生活状态,他说想去南方、或者不工作只从事创作,或者出国留学。但可能经济、家庭等各方面的原因,让他的出国念头一闪而过。家庭产业正走下坡路,当时曾祖父、祖父都在世,他们不会愿意让长孙飘洋过海。而且父亲早婚,20多岁就有2个女儿了,家庭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
    不过父亲曾经想学世界语,后来对俄语也有兴趣,法语也有点基础,对西洋文学也断断续续做过些翻译。父亲将近60岁时,还看英文原版的小说和诗歌。他在辅仁大学教书时,能和外国神父用流利的英语交流。国外的小说,他喜欢短篇的,比如莫泊桑、契诃夫。
    这几年,我还找到了他和朋友合作翻译的小泉八云的英文诗讲义。其中引诗的部分都是父亲翻译完成的,很接近中国新诗的语言,很美。父亲也曾经很想把《水浒传》翻译成英文的。
    父亲爱好广泛,这可能也是他学生多的原因
    上海读本:顾随先生执教多年,除了大家现在比较熟知的叶嘉莹、周汝昌外,还有其他一些他自己认为很出色的、或者他很关心的弟子么?
    顾:确实,在父亲学生里,周汝昌与叶嘉莹先生更知名一些,他们两位写父亲的文章也比较多。父亲写给周汝昌的部分信件,曾经结集出版《顾随致周汝昌书》。叶嘉莹与父亲的故事,也出版过一本《顾随与叶嘉莹》。
    父亲爱好广泛,这可能也是他学生多的原因。他很多学生不仅是诗词界的,也有考古的,研究戏曲小说的。比如戏曲界专家、梵文专家吴晓铃。他是父亲在北京大学兼课时的学生。据吴回忆,当时他和另外两个同学到老师家做客,拿到父亲新印的作品《苦水作剧》。回家途中遇到大雨,衣服都淋湿了,但却把书藏在衣服里,一点没湿。他们因此还开玩笑说这是“得不偿失(湿)”。 20年后,吴晓铃又在书摊上看到了《苦水作剧》,重新买回来,又题了词。但那已经是悼念了,因为我父亲已在两年前去世。
    80年代我曾经对吴晓铃有个访问,他对父亲的讲课风采、学术研究道路说得头头是道,给我很多启发。
    史树青是叶嘉莹的同班同学,他是著名的文物鉴定专家。他和父亲的交往,很多就是在文物碑帖方面的。父亲的《濡露词》印行就是史树青一手操办的。后来,他还把父亲临的褚遂良的碑帖也印了出来。
    还有叶嘉莹的另一位同学、从事中国文学史研究的郭预衡。他回忆说,“别的老师是字典、是百科全书,但顾随老师本身就是诗”。他还告诉我,虽然我父亲过早去世是非常遗憾的事,但他也很庆幸先生逃过了文革的劫难,这是他在文革中惟一感到庆幸的事了。实际上,虽然文革时父亲已经去世。但是造反派还质问过郭,说“顾随是不是反对党,否则为什么一解放就生病了”,这是多么荒谬的攻击。
    《感发》一书出版,见证了中国学术文化的发展历程
    上海读本: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整理您父亲的资料的?搜集资料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是哪一部分?接下来还会有哪些著作出版?
    顾:我是从1980年开始才真正接触父亲的作品的。那时候要出一套《中国当代社会科学家》,父亲被列入名单中,因此出版方找到了我。刚开始我手头什么资料都没有,而且因为经历过文革,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避免谈到父亲。这时才开始收集父亲的资料,拜访父亲以前的朋友、学生。
    我整理父亲的资料也是一点点来的,1999年正式退休后,除了上选修课,我才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整理他的作品上了。另外,叶嘉莹先生1979年回国讲学,她就准备要出父亲的集子,也为此找了很多老师、同学。
    我特别想说的是,《中国古典诗词感发》这本书的出版,真是可以见证这几十年来中国学术文化的发展历程。当时叶嘉莹刚从加拿大回来,我们翻看她记录的父亲的讲课内容时,觉得很悬,很多话都不敢发表,恐怕不符合当时的要求。最后只能用摘语录的方式,摘了6、7万字,收在《顾随文集》的《驼庵诗话》里了。
    1990年后,叶嘉莹又把一些讲课笔记给了我,我又整理出十几万字,这时就可以以单篇文章的形式出版了。
    再后来,我觉得应该可以做全部的整理了。 2005年后,我就开始了关于父亲讲课笔记的全部整理。《中国古典诗词感发》还只是叶嘉莹当年笔记中关于唐宋诗词的部分。估计最后的文字量不会少于七八十万字。大部分是诗词,从《诗经》讲到王国维,叶嘉莹为整本书取名叫《驼庵传诗录》。另外,还有讲 《中庸》、《论语》、《文赋》、《文选》的内容,等等。
    另外,《顾随全集》也将出新的版本,从原先的四卷本扩充到十卷本。其中有他自己的创作、著述、讲录、书信日记,还有书法作品。
    不过也有很遗憾的事,有些作品明知道父亲写了,但找不到了。比如1948年底父亲写了《韵文常识》,后改名叫 《韵文普说》,可惜稿子找不到了。
    父亲非常喜欢李商隐,写了《夜漫漫斋说玉 生诗》。父亲还曾经对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写下过非常详实的讲解,这些内容只在他学生的笔记中看到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没有了。很可能都是在文革中被冲击,遗失了。
    上海读本:您父亲有包括您在内的好几个女儿,有多少是追随他的足迹,也从事文学创作与教育事业的?
    顾:我父亲有6个女儿,只有我一个学文学的。其他有学美术的、小学教育的,学医的。父亲可能真因为是经过了五四运动的人,对我们的选择完全是不干涉的态度。
    我自己选择文学的初衷,也不是为了继承父亲的专长,只是爱好。我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幼儿师范,在北京教了三年幼儿园,做得挺出色的,圈内挺有名。后来国家鼓励考大学,我想如果大学再念学前教育就太重复了,而且我也喜欢文学,这才考的中文系。父亲在我做出抉择后,才显得特别高兴,说我要是再念学前教育,就屈才了。虽然我后来也没看出我有啥才了,哈哈。
    上海读本:您提到“父亲生前,我虽在大学中文系一读四年,却未曾真正承受过庭之训”,顾随先生在家里的教育模式是怎样的?
    顾:父亲一直觉得学习应该是愉快的事,不必搞得那么紧张。我和我的四姐、五姐都生在北京,上学没让他操一点心。我们家,“言传”是没有的,有的是“身教”。家庭气氛就是这样的,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玩儿的时候玩儿。
    我印象中父亲特别来教育我,只有两次。不是不记得其它的,是就只有那两次而已。一次是五年级暑假,我老去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家玩儿。在我回家时,父亲见到我,轻轻地说,“不要天天上别人家去玩”,就那么简单一句话,我立刻觉得很惭愧,就不再去了。还有一次我们学毛笔字,同学们用的是店里买的临字的仿影,父亲却是给我他自己写的《千字文》,他说纸店里卖的字不好,学那个,字就练坏了。
    我是1936年生的,1937年北平沦陷,父亲心情不好,所以对我们没有太多文学上的教导,常常听到他唉声叹气。但抗日胜利那年,他非常兴奋,给我们读沙俄的小说,读鲁迅的作品。记得是听过《狂人日记》后的几天,母亲做了条鱼端上饭桌,让父亲趁热吃。听了母亲这话,我瞪大了眼睛照着父亲读《狂人日记》时的声音对父亲说:“赶紧吃吧。 ”父亲的脸上浮过一丝会心笑意,也随着说:“赶紧吃吧。 ”弄得母亲好生奇怪。我从父亲的笑意里悟到一种爱抚和鼓励。长大之后,我曾想,我之喜好文学,父亲那时的微笑,对于我可能是他无意中播下的第一颗种子。
    父亲虽然避俗,但是也反对装腔作势的“雅”
    上海读本:顾随先生除了诗文,还有其他爱好吗?
    顾:父亲上了北大后,喜欢看小说、听京戏、打麻将、打乒乓。他打麻将,不问输赢,而是为了做出一副“又好又美”的牌。也是抗日胜利时,他高兴得跟我们打麻将,我们不管什么牌都抢着和,而他还在那精心地做牌,结果他牌一推,说不玩了。溜达一圈回来,他神秘兮兮地吓唬我们说,别打了,抓赌的来了!可见他那时心情有多好。
    他平常也爱讲笑话,不过传统相声他不爱听,觉得那都是耍嘴皮子。1949年后,他喜欢听马三立的相声。父亲生活上是很有情趣的。他常说,幽默有三种,讽刺的、爱抚的,智慧的。他讲课时提到过一副对子: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其实就是把 “柴、出、烟、多”四个字拆开了,对成工整的对子。但父亲觉得无趣,纯是“玩字”。他说还不如他看到的乡村小酒肆的对子有趣:进得店来三杯醉也,出了门去一路歪邪”(“邪”通“斜”)。 《水浒》里的“三碗不过冈”是霸气,而这个小酒肆的对子是有生活情趣。
    所以,父亲虽然避俗,但是也反对装腔作势的“雅”。
    与冯至约定,一个不作新诗,一个不作旧诗
    上海读本:顾随一生最好的朋友是否就是冯至?能谈谈他们俩的友谊吗?
    顾:父亲和冯至的关系一直非常好。他们要好到经济上常不分彼此,互相接济,跟亲兄弟一样。他们俩之间有个小故事:他们年轻时在山东,相约一个不作新诗,一个不作旧诗。后来果然父亲就基本不作新诗了。著名的书法家欧阳中石是我叔叔的学生,所以也跟我们相熟。父亲晚年跟他提起这件事,欧阳中石开玩笑说,哎呀,您二位这么一约定,我们大家都歇着去算了!
    巧合的是,我父亲和冯至都没有儿子,父亲有6个女儿,冯至是2个女儿。他们都常说,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而且,在给女儿取名字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摒弃了族谱中的字,双双冲破了旧传统。
    1953年,北京图书馆举办纪念杜甫的报告会,冯至讲演,特别请父亲去讲如何朗诵杜诗。父亲在辅仁大学教书时,也专门请冯至去讲诗人里尔克。这是他们两次联袂登台,算是一段佳话。
    我还记得,父亲跟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的杨晦也是至交。 1958年,杨晦到南开大学讲学,两位老朋友共进晚餐,还喝了点红酒,彻夜谈心,最重要的就是两句话,“当年的老友大半健在,57年反右有幸都没有成为右派”。这是父亲晚年惟一一次与老友吃饭谈心了。
    上海读本:据说顾随对鲁迅和周作人都有过接触,并且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能具体谈谈吗?
    顾:父亲跟鲁迅没有直接的交往,但他无论在思想、创作还是翻译方面,都非常佩服鲁迅。他对鲁迅的敬佩,在文章中是随处可见的。他1947、1948年在中法大学兼课,三次讲演都以鲁迅为题。
    和周作人的关系则亲近很多。周作人是父亲的老师,但他们的关系更像非常随便的朋友。父亲曾经请周作人来家吃猪头肉,可能周作人是很喜欢吃猪头肉的。周还在文章中写过这事儿,说“早起吃茶看报了,出门赶去吃猪头”。
    现在看父亲与周作人的通信里,父亲也谈学问,向周作人请教,但也有不少闲话家常,这跟父亲同别的老师的关系是不同的。
    周作人后来因为汉奸罪受审时,父亲还单独出具过证明,证实当年辅仁大学有几个教授被日本宪兵抓走,是周作人作保释放的。这个证明后来也被法庭采纳了。
    不过虽然关系如此亲密,父亲倒不十分欣赏周作人的散文,觉得太松散琐碎,没有力量;反倒很赞赏周作人的诗,著文说那是真正的诗。
    父亲说,“宁可不作诗,不可没有诗心”
    上海读本:顾随先生谈诗论词时常常提到“感发”和“诗心”,能具体讲讲这两个词的意思么?
    顾:“感发”这个词到底怎么讲,我觉得不好说。梁文道有篇文章里提到父亲说的“感发”一词,说就是“有感而发”。这可能是最简单、最通俗的解释。“感”和“发”这两个字本身就有好多解释。这其中最基础的,应该是指“感觉”,作诗的人要有感觉,读诗的人也要有感觉。再有感知、感悟,然后有发现、启发……
    父亲认为人和诗都是活的,有生命的。他从来不把诗当作死的对象,诗也向我们发出很多讯息,这样古代的作品与现代的读者间才有交流。人对诗、诗对人,是双方面的感发。
    在父亲眼中,诗心,首先就是“真心”。父亲常在课堂上讲,“月黑杀人地,风高放火天”这句,很真实,比那些假文酸醋的文字强,“真小人强过伪君子”。他还说,“宁可不作诗,不可没有诗心”,就是不可以没有一颗真诚的心。
    另外一点,诗心,就是一颗审美的心。父亲曾写道,“喝不为解渴的茶,吃不为充饥的糖果,凡此多种不必需的东西,就是诗心”。这就是说审美之心。他认为,只有必需,没有多余,那就不是人的生活,是动物的生活了。内心里除了生活的必需外,要有敷裕、有余裕,才能有诗。这样生活才更丰富、更有力量,诗也因此而存在。
    上海读本:您觉得在顾随先生眼中,一位好诗人、一首好诗、一首好词的标杆是什么?
    顾:他认为什么是好诗呢?我觉得他对一切学问强调的都是“生命、生活”,必须要和人的生命、生活发生关系。这是他对诗歌评价时的一个标杆,也是对自己创作的要求。
    另外,诗歌必须要“真”,情感上必须是真实的,诚挚的。他讨厌一切装腔作势、吟风弄月的不真实。
    还有一个是“美”。他说,文学作品要有物外之言,就是文章美,也就是诗的美。
    简单地说就是这三方面,内容上要和生命、生活发生关系,情感上要真实,艺术上要美。这样的作品,读者才能感、才能发。
    上海读本:您提到好诗的三个标准:内容上要和生命、生活发生关系,情感上要真实,艺术上要美。能否各举几个例子?
    顾:比如:屈原的《离骚》,曹操的《观沧海》、《苦寒行》,陶渊明的 《饮酒》、《归园田居》,杜甫《北征》、《绝句》等等,无一不是如此。
    上海读本:顾随在课堂上说,“中国诗向来不重思想,故多抒情诗。且吾国人对人生入得甚浅,而思想必基于人生。……吾国诗人亦未尝不自人生出发,只入得不深,感得不切,说得不明”。 “中国民族性若谓之重实际,而不及西洋人深,人生色彩不浓厚。中国作家不及西欧作家之能还人以人性,抓不到人生深处。若谓之富于幻想,又无但丁《神曲》及象征、浪漫的作品,而中国人若‘玄’起来,西洋人不懂”。他虽然是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的,但对中国诗的评价却很中肯客观?
    顾:是的,虽然是热爱中国古典诗词,父亲也不是一味都说好话的,对诗人们是有批评的,可能也就对陶渊明的批评比较少。他也会说李白有时爱说大话,不真诚。
    上海读本:您觉得您父亲比较欣赏的古代诗人有哪几个,以及他比较欣赏的诗?
    顾:诗歌只要是能够做到内容上和生命、生活发生关系,情感上真实,艺术有美感,他都会比较欣赏,而不是在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名气大小。比如晚唐诗人韩 ,父亲对他的个别作品甚至是个别诗句评价也很高。他比较欣赏的大家有曹操、陶渊明、杜甫、辛弃疾。
    至于说他比较欣赏的诗歌作品,参看“感发”一书中的讲述,读者自能发现。
    “跑野马”的讲课风格也曾遭质疑
    上海读本:顾随在讲课时很少解释诗词的具体含义,而大多是对诗人和词句的点评。看似散漫的讲课风格背后,其实讲述的是他的文学观、人生观甚至价值观。这样的讲课风格,据说是很受学生欢迎的?
    顾:父亲的讲课是很受欢迎的。他1926年到1929年在天津女师任教,就跟女学生们讲鲁迅,讲北欧、日本的进步作品。那时的学生回忆,当时老师跟她们说,一个妇女要在社会上立足,娜拉的路不能走,子君的路也不能走,一定要首先在经济上独立。这对女学生们影响很大,后来很多都出来加入革命了。其中就有《八女投江》的编剧颜一烟。
    上海读本:这种“跑野马”似的讲课风格,曾经遭到过质疑,是怎么样的质疑?这种质疑声是否带来压力和冲击?
    顾:我觉得父亲40年代在北京,是达到了学术和授课生涯的高峰了。但当时也有学生接受不了,有的只是听热闹,听父亲讲军阀的笑话、民间的笑话等等。还有的学生觉得这个老师说话没边儿。
    父亲曾经写了首伤感的 《临江仙》,感叹自己以前文思如泉涌,但后来却写不出好词来。当时有的学生就看出了深意,知道父亲是在暗喻日本入侵后,中国山河破碎,他再也写不出好东西来了。但有的学生只觉得这是小情小调小伤感。所以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也要看各人的感悟。
    1957、1958年的时候,学校也有人贴父亲的大字报,说他讲的内容,是“摆破烂儿摊”。学校也明确跟他谈话,说他政治立场没问题,但讲课、做人都太自由主义了,太随便。后来父亲讲课不得不收敛很多,没有“跑野马”的风采了。
    上海读本:顾随对中国人也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有 “中国人原是谦逊,再一退安分守己,再一退自私自利,再一退腐败灭亡了”这样的感慨,是否也跟中国当时的时局有关?顾随先生在教书之余,也没有忘记担忧中国,反思中国。
    顾:那个肯定是跟当时的时局有关的,是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希望中国人、中华民族奋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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