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学泰斗、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汤一介先生于2014年9月9日晚8时56分逝世,享年88岁。先生一路走好! 汤一介接受记者访问(约在21世纪初)(资料图 图源网络) 汤一介先生一生致力于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保护,著作丰厚,主要著作有《郭象与魏晋玄学》《佛教与中国文化》等。汤一介先生一生读书做学问,年近80岁时主持了我国规模最大的儒学古籍文献整理工程——《儒藏》工程。汤一介先生也是《光明日报》的老作者,曾在本报发表过《儒学的现代意义》《瞩望新轴心时代》等许多有影响的文章。我们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汤一介集》第九卷《深夜一盏灯》中选登一篇先生的散文,以表达我们对汤老的缅怀之情。 我的童年是在平静、平常、平淡的状况下度过的。1927年1月15日我生在天津,但我填写籍贯都填写我的祖籍湖北省黄梅县。是年,我父亲汤用彤(字锡予)正在天津南开大学任教授。我母亲张敬平是湖北省黄冈人,他们家是当地的大族,她的哥哥张大昕是民国初年的国会议员,后来做过汉阳兵工厂的督办之类。我这位舅舅是个藏书家,听母亲说他藏有两册《永乐大典》,本来要送给我父亲,但父亲没有接受。后来因一次大火,把他的书全部烧光了,如果我父亲当时接受了,那么现在世界上又可以多两册《永乐大典》了。听母亲说,在她怀着我的时候,有一次坐黄包车翻了车,手骨折断,但幸好把我保存了下来,否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1928年,我父亲又回到南京中央大学教书。在我脑海里有着一个模糊的印象,我们在南京住的是有院子的平房,大门是黑色的,当然,这也可能是后来听我母亲说的,而无论如何,这是我最早的记忆。 汤用彤(右二)一家合影(1957年春天)(资料图 图源网络) 我的家,从我祖父起大概可以算是所谓“书香门第”。在我出生时,我的祖父汤霖(号雨三)已经去世15年,而祖母梁氏还健在,她是1938年85岁去世的。祖父是光绪十六年(1890)的进士,据1991年新修的《汤氏宗谱》记载:“霖,字崇道,号雨三,同治十一年(1872)洪宗师科试取入县第一名。光绪元年(1875)王宗师科试考取一等三名,补廪,梁宗师科试考取一等第二名,高宗师科试考取一等第三名,张宗师岁科试均考取一等第一名,光绪乙亥、己卯、戊子三科三膺房荐。己丑恩科中试举人。庚寅恩科会试联捷进士,官知县,晚号颐园老人。两次丁艰家居授徒,成才甚众,殁后门人私谥元贞先生。”又另处载曾历任甘肃渭源、平番等县知县加同知衔,历充丁酉、壬寅、癸卯等科甘肃乡试同考官。我父亲几乎没有和我谈过我的祖父,只是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发生了“反右派斗争”后,使我产生一种悲观的情绪,感到知识分子总是很倒霉的。有一次,我问父亲关于祖父的情况,他只是说,我祖父喜汉《易》,但没留下什么著作,平日爱用湖北乡音吟诵庾信的《哀江南赋》和《桃花扇》中的《哀江南》,并且把他收藏的一幅祖父60岁生日时学生们为他祝寿的《颐园老人生日佊瓮肌犯我看,其中有我祖父的一段约五百字的题词,和他的学生为他祝寿的祝辞,最近我在《汤氏宗谱》中还看到祖父的一些诗文。 在辛亥革命前,我父亲曾在北京顺天学堂读书,同学有梁漱溟、张申府等,辛亥革命后上了清华学堂。1918年赴美国留学。1922年回国后一直在大学教书。1930年他应胡适之聘到北京大学做教授,以后一直没有离开北大,直到他1964年去世。他的为人为学已有很多记载,钱穆伯父对他了解最深,在他写的《忆锡予》和《师友杂忆》中记载着他们之间的交往和深厚的友谊。 从小父亲就很少管他的孩子们,多半是母亲照顾我们。母亲可以说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我们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她操持,我不记得我挨过打。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九·一八”事变时,由于怕日本人打到北平,我们一家曾到汉阳舅舅家避难。有一天我在楼道里跑着玩,吵闹了舅舅,他就要打我的“板子”(打手心),我母亲就是不让他打,并且说如果他打我,我们就搬到汉口的姨妈家去住,我舅舅只好作罢。那时我姨父是湖北省财政厅厅长,叫黎澍,也可能还是湖北银行行长,这我已记不清了。我母亲是他们家中最小的,我舅舅和姨妈一切事都将就她,而我姨妈自己没有孩子,因此也最疼爱我。 《汤一介集》-第九卷-《深夜一盏灯》-汤一介-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资料图 图源网络) “九·一八”后,北平平静下来,我们又回到北平。我家住在南池子缎库胡同,前门是三号,后门是六号,是一座很大的房子,共有三个院子,前院、正院和后院,中间还包括一座两层的小楼。这时我们和我伯父汤用彬一家住在正院里,伯父也是民国初年的国会议员。后院的房子出租,不走前门三号,而走后门六号。前院,钱穆伯父初来北平时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成为我父亲的书房和会客的地方,他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就是在那里完成的。正院是个三面有房子的四合院,在两厢房和正房间都有走廊相连,正房的东北角有座两层小楼,楼下是个大厅,我和我妹妹还有堂弟妹常在里面滚铁环玩。楼上有三间房子,父亲的研究生王维诚、王森两位先生都在楼上住过,他们那时是我们的家庭教师。 父亲虽然不管我们,从来不问我们的功课如何,当然更不管我们的衣、食、住、行,但他还是很爱我们,特别喜欢我妹妹汤一平,可以说他对我们很慈祥。他常和熊十力、蒙文通、钱穆等先生到中山公园的春明馆或来今雨轩喝茶,总是带着我和妹妹。父辈们喝茶、吃点心、聊天,我和妹妹吃完了包子就到处去玩。从1932年起一直到1936年,每年暑假,我们一家和伯父一家都到庐山去避暑,因为我们家在庐山牯岭大林路有三栋小楼房,我们常常住中间一栋。在楼前有一块大石头,像只大蛤蟆,我们叫它蛤蟆石,常常爬上去玩。这段时间自然是我们这些孩子最快活的日子了。这些日子,父亲每日看书、写文章,现在收入他文集中的《大林书评》就是他在庐山上写的。这就是说,我的童年生活是很平静的。 (作者:汤一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