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绍培 四书之一的《大学》,主旨就是讲怎么“做人”的。朱熹说《大学》是“大人之学”。南怀瑾说,虽然传统文化中把做官的人称之为“大人”,但曾子的原意以及朱熹的本意,大学都不是做官的人才来研究的学问。所谓“大人之学”就是讲一个人如何做一个“大人”。 “做人”就是要像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 老一辈的人喜欢说“做人”。我小时候就常常听家长说:“你将来是要做人的。”这话的意思,当然是说,你现在虽然也是一个人,但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如果我们分析一下,就明白它把自然的人跟人文的人是分开来看待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只是一个自然意义上的人,也能娶妻生子,也能胜任某些工作,但是他没有人格的意识,不懂什么是“做人”。“做人”就是要像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立身处世,发挥一个人的全部内在规定性,这就是所谓的“做人”了。现在已经少有人理解到这层意思,有时候我们听说谁谁“会做人”,往往指的是他善于跟人打交道,人缘好,能占便宜,会尝甜头。这个跟“做人”的本意当然是相去甚远的。现在的家长亦不大会说“做人”了,如果说,也是指要懂些人情世故,学会搞人际关系。家长们要自己的子女要好好读书、学习,至于读书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或者想到的是“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是一个可以养家活口的人,或者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些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做人”。从“做人”到“做一个有用的人”,其中的落差之大,确实会令人有今不如昔之叹。 大学之道(资料图 图源网络) 中国传统教育的核心之一是“做人”。这个教育的理念堪称先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是把人当成目的,而不是工具。人要先堂堂正正做一个人,然后才是做事。如果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做事自然不在话下。这跟现在的教育一开始就把一个人按照某种工具来设计,反而忽略了怎么做人,确乎是高下立判的。 所谓“大人之学”就是讲一个人如何做一个“大人” 那么,什么是“大人”呢?南怀瑾说“大人”就是《易经·乾卦·文言》中说的“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逢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人乎!况于鬼神乎!”对于这段话的理解,可深可浅。浅的理解,我们即使不学,大致也都是“大人”了,因为我们大致都是知道天是天地是地的人,我们不会晨昏颠倒,不会四季不分。深的理解,就必须知道什么是天地之德、日月之明、四时之序、鬼神之吉凶,什么是“弗违”了。南怀瑾因此又说:“凡有志于学,内养的功夫和外用的知识,皆能达到一个水准,称之做‘大人’。” 《大学》的“内明之学”和“外用的知识” 《大学》的核心就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内养的功夫”,就是“内明之学”;一部分是“外用的知识”,就是“外用之学”。内外相加,大学的次第就是“四纲、七证、八目”。四纲是:大道、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七证是知、止、定、静、安、虑、得;八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大人的大道是明心见性,自立立人,而且要不断地向至善的目标迈进,不难发现,这个目标的设定是没有止境的,是一个不会停顿的过程。 而达成这样一个做“大人”的目标,是有章可循的,其中,内明之学是“七证”,知、止、定、静、安、虑、得;或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四目,也属于“内明之学”。“内明之学”是精神修养的功夫,这套精神修养不是学知识,它跟知识关系不大,它更像是一套身心体操,是针对身体与大脑设计的一套运动方式,它是要把自己的身心作为一个观察对象,通过一套特定的程序,一步步了解身心的运作,根据身心运作的规律,逐渐达到掌握身心运作的目的。 儒家的这一套静坐修身的功夫,在佛家是禅定,在道家是炼丹,虽然说法不一,路径有别,目的各异,但内在的规范其实大同小异,都是要掌握自己的身心运作,从一种被动的自然状态,转为一种主动的自在状态。比较而言,佛道两家,把这一套“内明之学”搞得很神秘,而且目标是超尘脱俗的。儒家的目标则是入世入时的,目的还是为了人生本身,相对亲切实际,修炼得法,于己于人都有好处。 应该强调指出,这个修养的功夫,所谓的“内明之学”,是中国文化最有竞争力的部分,是中国文化核心价值之所在,说是瑰宝,并不为过。可惜的是,在我们现代的教育体制中,这一块早就荡然无存。如果说,中国文化要复兴,首先要复兴的是这一“内明之学”。今天的人讲国学,首先就应该讲这个“内明之学”,换言之,今天的国学,如果没有内明的修养功夫,等于什么都不是。 至于“外用之学”,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资料图 图源网络) 至于“外用之学”,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修身”也是内明之学的外用之一,身是心的外显;但另一方面,一个人的身按照习俗规定来行为,也是一种修身。至于“齐家”,也就是“持家”、管理家庭。古代的家是大家族,几乎跟一个社会、一个社区的意思差不多,“齐家”因此也相当于是管理社区。治国平天下,或者说,一般人不见得就有机会来治国平天下,但是,作为一个“大人”,他必须知道这些“外用之学”,如果一旦有机会,他就能够担当大任。 这里的“内明外用”,也就是一般儒家喜欢讲的“内圣外王”。不过,“内圣外王”陈义过高,容易让人望而生畏,不如“内明外用”来得平易近人,向内我们可以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向外我们可以实用知道如何立身处世。如果自我要求高一点,也可以向内成为“圣人”,向外成为“王者”。 《大学》大在哪里 现在我们可以来说说《大学》大在哪里了。 首先,它大在看重人的目的性上,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不是按照一个人的功能来塑造一个人,不是把一个人变成某种工具,而是按照一个人应该成为的样子来教育人,也就是让人按照人的目的性来成就他,让人成为他应该有的样子。这个教育的理念是非常符合人道主义的设想的; 其次,它大在注重人的精神性上,人是精神的动物而不是知识性的动物,它认为人的塑造,或者说,人的目的的实现,不是一个各种知识输入的过程,而是一个内在人格发育完成的过程,是一个身心锻炼的过程,因此,它把教育的重心放到了每个人的精神内部,通过一套严格的方法,让人了解自己,掌握自己,从一个自然的状态,变为自为的状态,从一个内在的奴隶的样子,变为内在的主人的样子; 第三,它大在讲究学问的系统性上,它不是支离破碎的口号式拼凑,不是美丽辞藻的随意堆积,而是有一套慎思明辨的哲学思想作为知、止、定、静、安、虑、得指导的生命规划,细小精微则深入到知止定静的心理层面,宏大壮阔则上升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层面,而其中的理路次第既合乎逻辑又秩序分明。因此,今天我们读《大学》,应该像孟子说的“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把握它的根本精神,则其余的地方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