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顾彬近照。 上周末,研究中国文学40多年的汉学家顾彬背着双肩背包,走上南京理工大学“艺文访谈”的讲台,全程用汉语和同学们分享对中国文学的感悟。他坦言对中国文学“爱恨交织”:不吝赞美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同时又毫不客气地批评当代一些作家过度追逐名利,“快把自己卖给市场了”。他提出中国当代文学要回归文学本身,重建自己的家园。 没有一位汉学家会像顾彬一样,经常陷入争议中。2006年,他说“中国那些所谓‘美女作家’作品是垃圾”,被媒体放大成“中国当代文学都是垃圾”;后来他说“中国有些作家在混日子”,则被写成“著名汉学家炮轰中国人就是在混日子”;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后,他依旧对莫言作品持批评的态度,遭到北京大学教授陈晓明公开质疑,认为他并没有认真读过莫言的作品,顾彬当时的回应是“再读一次莫言,再评价”。 被贴上了“爱放炮”标签的他,坐在记者对面,却有些拘谨,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按正常逻辑,研修神学出身的顾彬和中国文学原本没有任何交集。但22岁时,他“偶遇”李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自此痴心追随中国文学。从最基础的汉字学起,到成为名声显赫的国际汉学家,顾彬40多年的中国文学之路越走越宽:自1995年任波恩大学汉学系教授、系主任后,他撰写的十卷本《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被很多人视为一部权威著作;翻译出版德文版六卷本《鲁迅文集》,陆续翻译过100多位中国现当代诗人、作家的作品,对中国文学在德语世界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因为“在翻译领域做出杰出成就”,他上个月拿到了德国最高荣誉翻译大奖。 采访正值晚饭时间,“中午吃撑了”的顾彬,不吃饭,边喝红酒边接受采访。他形象地比喻“1949年之前的中国当代文学是五粮液,而1949年之后的,则是二锅头。”他进一步解释,中国当代文学的问题在于长篇小说,诗歌散文则“很棒”。 在他的文学标准里,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太简单了”,从语言、形式、思想到故事都有问题,“如果作家真想写长篇,应该多学习钱钟书《围城》。”他说钱钟书会讲复杂的故事,而不会像当代一些作家一样,无聊地花很多篇幅去写沉迷于感官刺激的男女关系,很难吸引读者去看第二遍。 另一方面,中国作家和作品对现实关心不够,“作家应该勇敢面对社会问题。德国的社会问题越来越多,人的精神危机越来越严重,现在人们不是去找牧师、神父解决精神上的问题,而是去找哲学家,找作家。”他说,也许中国作家应该学习这点。 顾彬拿出批评长篇小说的力度,赞美中国当代诗歌。“诗人语言能力强,蕴藏的思想力量强大。”他说这些年自己带着一批汉学家,翻译了顾城、北岛、翟永明等人近三十本诗集,作品在德国卖得很好。他还经常和朋友在德语世界组织中国当代诗歌朗诵会,读者很多,德国主流媒体也舍得拿出版面,刊登中国当代诗人的作品。 “但在中国,诗歌的情况却有点尴尬,你们没有认识到诗歌的价值。”他抿了一口酒,低头,“这也许是因为中国和美国一样,有一个毛病,认为只有长篇小说才是文学,其他的都不算。”顾彬对这样的文学标准有点“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很多写长篇小说的作家把自己卖给了市场”,这种现象一是因为这样的文学标准,再加上市场需要简单的故事,出版社想挣钱,而“中国一些作家功利心太重了”。他说,世界上很多伟大的作家在世时并无名气,曹雪芹在世时,《红楼梦》没几个人知道;尼采发疯前,自己想花钱出书,都没出版社要……“真正的作家,要有耐心,一百年后也许你才会被世人了解,当下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作品本身,而不是天天盯着市场——那不是文学,那是写畅销书的人干的事。”他调侃道,“我猜中国很多作家没有读过《庄子》,不然干嘛那么着急成名?” 重读莫言作品,顾彬会不会改变对莫言的看法?他对记者坦言,这十年来他批评莫言作品最多,即使现在莫言获奖了,即使很多评论家都赞扬莫言的作品,但他依然认为“莫言的作品有问题”。在他看来,莫言小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爱和思想,他钟情于荒诞离奇的故事,叙述了一个缺少爱的世界,总是集中写一大群人,重复地写刺激感官的男人、女人、性、犯罪等,却没有作者的灵魂。小说成为莫言治愈他自己的“药”,却把困惑留给了读者,“只会给我们看很多现象,却没有揭示为什么会那样。”在顾彬看来,真正的作家一定会告诉读者为什么。 为什么莫言能获诺贝尔奖?顾彬认为是莫言遇到了好的英文翻译者葛浩文。葛浩文熟悉中国当代小说,深知中国当代小说的毛病在哪里,所以翻译时会有意删减某些地方。“如果葛浩文当年选择翻译王安忆的作品,王安忆没准就得诺贝尔奖了。”本报记者朱秀霞 (来源:新华日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