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之 我们总是认为身体是躯壳,是一切声色犬马等意欲的载体,是束缚心灵的累赘。身体不免总是带有负面的意义,但这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在传统儒释道三家中都把自家的圣贤描绘成世间最美好、最神圣的形象,比如尧的眉毛有八种颜色,舜的眼睛有两个瞳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佛陀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身高丈六,皮肤是金黄色,老子的美眉广颡,长耳大目,日角月悬。这种表面看似矛盾的现象,有其内在的合理解释,以儒家来说,孔孟荀的修养不仅仅是宋明儒学所强调的心性工夫,更强调身体的“践形”工夫。 身体的“践形”工夫(资料图 图源网络) 儒家的身体观 孔子就曾以人的身体器官的状态来描述人生的境界,他说:“六十而耳顺。”《论语·为政》即为一例。孔子还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在孔子所谓的“君子九思”中,“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论语·季氏》,都是从人的身体器官的功能运作来思考修养工夫。孔子的弟子曾子也很注意保持身体的完整,以强调对伦理道德的修养。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论语·泰伯》曾子有病时,还不忘父母给予自己身体的保全,是可以有所交代了。 作为孔子的继承者,孟子很显然是以身体作为出发点思考道德修养问题。 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孟子·告子上》 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资料图 图源网络) 这里虽然孟子强调心对耳目口鼻等器官的主导力量,但运用“大体”和“小体”的说明仿佛告诉我们,“形体”的重要性并未有被完全取代,甚至带有种隐喻性的表达。如他在强调工夫的时候说:“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孟子·尽心上》可以看出,圣人身体的充分展现,也就是道德完满性的体现。荀子也重视身体,这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段话: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荀子·劝学》 这里很形象的说明了君子和小人的差异因修养在自我身体的贯通性程度(七尺和四寸)而有差别。可见孟子和荀子都是从身体出发,以身体器官作为比喻,思考人性及道德修养等问题。“身体思维”在古代儒家思想中实居于特殊重要地位。那么如何从身体入手,达到修养的境界的?这里有两种路径,分别是孟子“气”的路径和荀子“礼”的路径。 孟子以气贯通身 孟子认为人体是由形-气-心三相一体的结构组成。根据此结构,也就有“持志”、“养气”和“尽心”的三个层次,从而实现一种完满的人格。孟子在浩然之气章节里面谈到了如何不动心的和“志”与“气”的关系问题: 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孟子以气贯通身(资料图 图源网络)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孟子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这里首先说到了身体的结构性问题,气是充满身体的,其次是气的连贯性问题,需要靠意志的集中和持续而贯通身体,否则会糟蹋自己的浩然之气,因此“志”和“气”是相互影响的。最后是还有心的参与,孟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孟子认为人只要充分发挥人与生俱有的道德善端,不断加以扩充,其气就可以与天地达成一体,正如后儒“为天地立心”之说。通过身体工夫的层层转化,才能成为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经由这一套工夫,人就可以从身心的不完整而走向身心一如,也就是前面所说的“践形”。 荀子以礼规范身 和孟子不一样,荀子更强调“礼”对身体工夫的重要性。 荀子以礼规范身(资料图 图源网络)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 这里表明了荀子的宇宙构造观,就是“气”成了构成水火草木禽兽人的“质料因”,这是他对人身体观的一个认识,跟孟子几乎没有差别。但荀子强调了人和水火草木禽兽不同的一个因素即是“义”。“道义”是人区别禽兽的重要因素,故要人们成为合格的“人”,就要通过合理的规范达成伦理和社会秩序,更进一步就是达到圣人的境界。 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荀子·性恶》 荀子认为圣人之所以不同于大众,是因为圣人的改造,而改造的标准即是合乎礼仪法度的规范。但礼的规范的实施,是通过身体而慢慢达到转化的。他说:“礼者,所以正身也。”《荀子·修身》荀子甚至明确地从身体五官调养的角度定义“礼”,他说:“故礼者,养也。 刍豢稻粱,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耳ㄔ较床第几筵,所以养体也。”(《荀子·礼论》) 所谓“礼”,荀子解释成为身体而设置的一套行为规范。 某种意义上,无论从身体的形气构造,还是从身体的修养去讲,孟子和荀子的差异并不是那么大,他们都有一致的地方。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荀子说“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化矣!”他们都强调“诚”的重要和注重通过“身”或“形”的修养而“仁”的境界,这和《中庸》“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有异曲同工之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