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您曾提出过一个“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概念,认为中国文化中缺少“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概念。没有宏大的意识,就不会有宏大的作品。这个观点是在什么情境下提出的? 哈金:很多人认为这个是我自己在做的事情,其实跟我的写作没有关系。是这么一个情况,有一个文学社团叫“五大道”,他们搞一个“五大道”文学奖,是鼓励用汉语写作的。他们请了一些作家来做评委,小说评委有余华,严歌苓,还有我。但是他们俩当时都在中国,没法来,只有我参加了。他们就让我在颁奖仪式上说几句话。我当时也没有讲稿,就说了一说:美国小说为什么很繁荣?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个伟大小说的神秘概念。美国作家有这种向往,要写出伟大的小说,这样才有可能写出来。他们听完之后,要我一定要把这个观点写出来,说这个对汉语写作的人意义非常大,对国内作家的意义非常大。我回去就写出来了,但写出来呢,有些地方我也没仔细想。我当时就是想把这个观念扔出去,以为就会有很多人出来呼应,说出他们自己对伟大小说的定义。但是没有人来重新下定义,他们以为我这个定义是什么重要定义,都来说我的定义好或是不好。比如王安忆说,对写小说来说,伟大这个概念太沉重了。第二年四月份,我们到法国参加一个文学节,当时有一大批印度作家在讨论伟大的印度小说。这不仅是他们的问题,而且是他们关心的一个大话题。王安忆可能回去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我这不是在给文学增加负担,给国内作家施加压力,我这么说是因为国际上的作家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南都周刊:您心目中期待的理想情景是什么样的? 哈金:最为健康的情形是这样,每个年轻的作家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定义,但是大家有共同的意识。一定要有一种伟大的信念、伟大的目标。这也就是为什么印度小说、美国小说繁荣的一个主要的动机。并不是说,我下这么个定义,就是这么个定义,我下定义不是为了把大伙儿都限制住了。下定义是为别人把它打破的。 南都周刊:在阐述“伟大的中国小说”的概念时,您说搞文学创作,不应该以同时代的同行作为赶超目标,要时时以文学大师们为参照。在国内很多倍受推崇的作家,比如卡尔维诺、杜拉斯、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您认为他们都不是伟大的作家。 哈金:是的。他们都写出过很优秀的作品,但他们没有很伟大的作品。尤其是博尔赫斯,大家不要忘了他是个瞎子,他自己说过写作不能超过15页,否则就会觉得太累了。但小说是一项艰苦的劳动,不能投机取巧。这种态度迎合了某些人所谓的“灵气”,而小说是需要真正下死功夫的。像马尔克斯,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他有标志性的大部头作品。相反那些作家可能很时髦,可能是很优秀的作家,但他们并没有伟大的作品。这些作家你可以学,但不能作为一个最高的标准。 南都周刊:您如何看待“诺贝尔情结”? 哈金:我觉得没必要看那么重,不就是一个奖吗?作家写到一定程度,自己心里有数,半斤八两,自己知道。尤其是很多伟大的作品已经在那里摆着,你究竟伟大不伟大心里知道。作品写到那个份上,就算没有奖,也会有长久的生命力。作家最关心的应该是如何把下一本书写好,这是最难的。至于诺贝尔奖,那像中彩票似的。 南都周刊:在很多场合里,您都把大陆、港台、海外的中国作家放在一个系统里考察。 哈金:对,这就是为什么“伟大的中国小说”这个提法触动了很多人。那些各种各样的主席,各种各样的官员,他们并不是因为文学作品而建立了他们的位置。如果以文学的标准看的话,很多人其实无足轻重。作家不写出好的作品,还算什么作家?作家像运动员一样,不跑,不打球,那他是干什么的?既然写作,就要有职业的标准,职业的标准就是写出最好的作品。 南都周刊:您如何看待大陆的作协体制? 哈金:这个现象也只有中国和北朝鲜还有,这是一个不健康的状态。另外,还要考虑一个合理不合理的问题。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用纳税人的钱过他自己愿意过的生活?人首先要自食其力,这样才能做到精神上的独立,才能写出精神独立的作品。 南都周刊:您认为在大陆、港台、海外作家当中,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哈金:我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在用英语写作。我处在一个文学的中间地带。当你的作品写得足够好,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都觉得你的融入对他们来说有价值、有意义,能扩大文化的疆域。在这个意义上,你才是一个有意义的作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