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炜: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任教于日本,著有《东篱撷樱》等。 一般而言,小说创作从惯例来看,基本上都是一种独立的个体行为。当然也曾听说过有成名大家暗下里雇用大批ghostwriters 捉刀,以现代工业的流水线方式批量生产小说的流言,但起码其公开署名方式依然还维持着个体创作的流仪。像我国“文革”期间曾君临一世风靡一时的“某某工农兵创作组集体创作”,虽属中外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创举,然而如今回首反思,却毋宁当视之为昙花一现的例外,只能徒然充作供人解颐的材料罢了。不妨斗胆断言,文坛本是独往独来的独行侠们各显身手的擅场,小说家们则人人皆是孤身作战的“单打选手”,好像是意大利人说的吧:Gli scrittori sono sempre individuali.作家们永远是个体户。 日本亦如是,纵览千余年一部文学史,小说也罢和歌也罢,自古至今好像找不到什么作品是由集体创作的。然而在时下的日本文坛上,却活跃着一对联手创作联名出书的“双打选手”,自从公元2000年两人首次联署“松久淳+田中涉”,推出第一本合作小说《天堂里的书屋》以来,这对别具一格的“双打”作家人气逐年上升,迄今业已出版了《蓝色的爱情》《恋火》《游泳池》《四月愚人》《白色的告别》《恋爱喜剧》《船夫》等共八部合作小说。其最初的一本《天堂里的书屋》系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非主流出版社镰仓春秋社发行,悄然登台之后,在读者中间口口相传,虽无人炒作却大为畅销。于是他们的“书屋系列”日益引人注目,终于第三部作品《恋火》2004年被改编成电影搬上了银幕,结果又为两位作者赢得了大批忠实的粉丝。 松久淳1968年出生,毕业于东京的上智大学新闻系,这是一所以重视英语教学闻名的教会大学,然而他却坦承自己“英语根本不会”,原因是他“不思苦学,整日游荡”,结果英文各门考试“一路红灯”,若不是“走后门通路子”,差点就毕不了业——“此系实话,未经编造”,他说。好在大学毕业之后做了职业写手,而且反正是用日文写字,不懂英文似乎也并没有难倒他。不过只知母语不通外文便甭想拿到好工资,这在业已跻身发达国家行列、在富国俱乐部中据有一席之地的日本也是一样,松久纯靠一支秃笔卖文为生,为生活计,没奈何但凡订单上门,一律来者不拒,什么文章都得写,这窘态一直持续到与天作之合的好搭档田中涉邂逅相逢、携手同闯江湖而终于一鸣惊人为止。此前此后此君虽然也都曾单独发表小说,但不知何故人气销路均无法与“松久淳+田中涉”的合作小说同日而语。其搭档田中涉比松久早一年出生,此人其实是位才气焕发的画家,在两人的合作小说中承担绘画;而文章则全部是由松久一人独力承当的——他们俩合作小说的最大买点便是在文中穿插了大量的图画,同时又完全不同于绘本,其画页远较绘本为少——毕竟还是小说,却又远较一般的小说插画为多。因此虽号称“合作小说”,实质上万变不离其宗,依旧应当视作个体创作形态为宜。“双打”云云,恐怕难免有些名不副实。然而田中涉淡雅飘逸的画风和温馨可爱的造型,不惟画龙点睛地凸显了小说的人物故事,成功地将其具象化,而且这些画作本身也足可以当作水彩画来独立欣赏,是拴住粉丝眼球不令其逃逸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二人一文一图,相得益彰同明相照,俨然是一莲托生的命运共同体,构成了当下日本文坛独此无二的一道绝景奇观。 松久田中二君的合作小说中最为成功者要算“天堂书屋”系列,如若分门归类的话,这三部小说恐怕应当划入奇幻文学的范畴,它们写的是死后世界与此世人生的纠葛,故事因纯粹而感人。第一部《天堂里的书屋》更称得上是就中白眉:主人公悟偶然被招到天堂里的一家书店去打临时工,为顾客们朗读感人的文学作品。在那儿,悟喜欢上了一个绿眼睛的女孩唯,可唯却是由于心灵受到重大创伤而自杀的,并将一颗紧紧封闭于硬壳内的心带来了天堂。经过周围的努力,唯终于敞开了心灵,并将获遣返人世。临别时,悟方才明白唯也爱着自己,决意待打工结束重返人间后一定要找到唯。然而像唯这样的重返人世者,脑中有关天堂的记忆已被完全抹消,而悟也无从知晓唯究竟身在何方。大学毕业后悟进入书店工作,他瞒着店长,一直将唯最喜欢的书、英国作家C.S.路易斯的《娜儿尼亚编年纪》放在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这便是他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唯的办法…… 这是一部充分展现了人类的温情善意和纯爱至诚的小说。可惜似乎尚无国内出版社愿意翻译出版此书,其实读读这样的小说,于我们全面地认识当代日本人,恐怕是有益无害的。而“松久淳+田中涉”的协作方式,对于创作家们来说,或许也不无可资借鉴之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