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梦是以梦的本来的形式出现的,而不再是梦幻与现实的融合,梦与现实是相互映照的,而且梦的世界和现实的时间是界限分明的,但这并不代表昆德拉的小说中的梦与现实不再结合,梦是主人公在现实中的存在的具有哲理和诗性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这种艺术在特丽莎的梦中表现最为突出,特丽莎的梦也是和她的“存在编码”一致的,她的“存在编码”,昆德拉说包括软弱、灵魂、牧歌、肉体、天堂、晕眩等。而特丽莎的梦也就是对这些“存在编码”的另一种诠释方式。 特丽莎为三个梦困扰。这三个梦既是她与托马斯的现实关系的映照,也是他们与当时捷克的社会环境的关系的比喻。而且从梦的变化来看,前面的梦个人性质,比较明显,即特丽莎的孩子、妻子、被拯救者和托马斯的父亲、丈夫、拯救者的“弱”和“强”的对比。而后来的梦里,他们的个人关系的色彩逐渐被他们在苏联占领的布拉格的境遇所取代,而且在他们与当权者的对比中,他们都是弱者,并且“媚俗”的主题逐渐被揭示出来,特丽莎的梦境正是她的“存在编码”中的“软弱”和“晕眩”的表现。 昆德拉说:“特丽莎与托马斯在一起,但她的爱要求她调动起自己全部力量,突然地,她坚持不下去了,她渴望退到‘下面’。退到她来的地方……她被晕眩压倒了。……晕眩是‘弱者的陶醉’。 人意识到他的软弱,他决定向软弱让步而不是勇敢的克服它。”作为孩子,妻子、被拯救者,她很爱自己的软弱,对她来说,虽然她不能把自己变强,但是她可以把托马斯变弱,因此她从瑞士回到布拉格。从她对托马斯说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我要你变老一些,老十岁。老二十岁。”她的意思无非是让托马斯变弱,和她一样弱,甚至比她还要弱,后来她的愿望实现了。 在梦中,托马斯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她把这只属于她的‘兔子’抱在怀里,她突然欣喜的哭了,哭着哭着,直到泪水蒙住了双眼。她带着兔子回家,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目标,她想要待在那里并且永远不再抛弃的地方”。在现实中,托马斯真的变老了,变弱了,梦境与现实的结合正是一种比喻的方式出现,梦与现实是喻体与本体的关系,梦和现实是镜像与实物一样,相互在对照中展示存在的意义。 二、 对于特丽莎来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存在编码”,那就是“牧歌”,书中写到:“为什么对特丽莎来说,‘牧歌’这个词如此重要? 我们可以说“牧歌”一直是特丽莎的一个梦想,这个梦在现实中,就在托马斯变老、变弱时,真正的开始实现了,这个梦包含奇特的悲凉,同时也包含有奇异的快乐。当特丽莎终于将托马斯变老、变弱时,当她不再担心,不再妒忌,在她精神真正放松的时候,在她看着衰老的托马斯时,她才幡然悔悟自己对托马斯的不公正,这时的托马斯真的变得不能再弱了,“疲惫不堪,霜染鬓发”,在她以自己的弱不断的向托马斯侵略时,托马斯在不断的退却中,变成了一只不能再弱的“兔子”。 她终于认识到“现在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还能去哪里呢:他们不可能再获准出国了,不可能再找到一种回布拉格的办法了;那里不会再有人给他们工作了,他们甚至没有理由移居到另一个村庄。” 特丽莎的爱情之“重”,让在媚俗面前从不妥协的托马斯一再的后退,变弱。她的“牧歌”的梦正是在田园诗般的“轻”中展开的,在天堂牧歌的微光中,他们在乡村度过了一段简单而幸福的生活,梦一般的日子。“悲凉是形式,快乐是内容。快乐注入悲凉之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第三章和第六章曾量词交待他们的结局。 特丽莎感到“悲凉:我们处在最后一站。快乐:我们在一起。”正因为田园诗般的乡村生活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站,因此就更有梦幻的色彩。 “仁慈的上帝,他们走完了所有的路程,只是为了让特丽莎相信他爱她吗?”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无论是生命之“轻”,还是生命之“重”,特丽莎与托马斯的爱情在牧歌中实现了灵与肉的合一,他们在天堂的牧歌中,永远的在一起了。 三、 诗性的语言,不仅是一种本真的语言之说,更是一个历史性民族的“原初语言”,以对存在的创建性命名来建立诗意的世界。因此,真正的诗与思相结合的小说,不仅揭示了个人的存在,更是历史和民族的存在,当然,对此存在的澄明,在诗性的语言的语言中,必然要包含存在之“思”。米兰·昆德拉在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有一段关于牧歌的描写: “为什么对特丽莎来说,‘牧歌’这个词如此重要? 我们都是被《旧约全书》的神话哺育,我们可以说,一首牧歌就是留在我们心中的一幅图景,像是对天堂的回忆,天堂里的生活。不像是一条指向未知的直线,不是一种、冒险。它是在已知事物当中的循环运动,它的单调孕育着快乐而不是愁烦。 只要人们生活在乡村之中、大自然之中,被家禽家畜,被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岁怀抱,他们就至少保留了天堂牧歌的依稀微光。正因为如此,特丽莎在矿泉区遇到集体农庄主席时,便想出一幅乡村的图景(她从未在乡村生活也不知道乡村)为之迷恋,这是她回望的方式——回望天堂。” 在这段诗意的语言中,昆德拉思的存在,不仅是对作为此在的特丽莎的存在,而是更将特丽莎放在了历史的、民族的此在中来思,“牧歌”对于特丽莎,意味着什么呢?作为一个“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特丽莎显然是在“上帝之死”,诸神远去后,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此在”,她一无所有,为虚无所占据着位置,在深渊中沉沦,她在世界中常会产生不安之感,无论是托马斯频繁的更换情人,还是捷克的现实环境,对他们自由的束缚,都让她能深切的感觉到“烦”和“畏”,甚至是“死”。然而,当她来到乡村时,一切发生了变化,她“开始感觉到到了安宁,那只在草篮里顺水而漂的篮子终于靠岸了,她长时间作为“灵魂,大地上的异乡人”的状态,终于结束了,是什么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单单是现实境遇的改变吗?不仅如此,她在乡村中回忆了起了牧歌,“牧歌”,一个对于她来说充满了无限诗意与温暖的词语,显现着她心中最深层的渴望——家园。她在牧歌中追忆到了天堂,人类的精神“家园”。她是从何处漂流而来的呢?她是从何时开始在大地上流浪的呢?就在她被抛到这个世界上,“灵”与“肉”的分离,那一刻起,存在真正的向她敞开了。她在乡村,虽然“充满劳绩,却不再是“大地上的异乡者”,而是“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回望天堂,让她真正的感觉到了“诸神的踪迹”。从而不再在深渊中坠落,而是安稳,快乐的在“大地”所赠予的“家园”中栖居。牧歌仅仅对特丽莎有这样的意义吗?不,而是对整个欧洲人和西方人,因为他们都是在《旧约全书》的神话所哺育,曾几何时,他们成了大地上的异乡人,成为无家可归者。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需要“返乡”。在“精神家园”里感受安宁与温暖。因此,在这段文字中,诗与思的结合,使存在从特丽莎个人的此在,扩展到整个西方乃至人类整体的存在观照。如果没有诗意的语言,就不能让人真正的融入其中去体验存在,而没有运思,就不可能真正的倾听到存在寂静的言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