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郑玄的理解,大同之世也就是所说的“禅让”时代,“在禹汤之前,故为五帝时也。”(《十三经注疏(整理本)》,第十三册,第768页)这个时代的特征是,其时尚不知有礼,虽然人们彼此之间相亲相爱,没有自私邪恶,但这并不被作为自觉的礼乐生活来对待。在《礼运》的作者那里,那是一种原始的、素朴的时代,“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固然意味着大同时代之美善,却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文明的,因为那更多地是由于人们的心智尚未开化。老子在《道德经》第二章中曾经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巳;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巳。”大同时代的美与善正是老子在此所谓的美与善,它之所以是美与善,恰恰是那个时代人性纯朴,不知美之为美、善之为善,换言之,并没有那种对于美与善的自觉的追求。虽然《礼运》没有道出,但仍然可以想象,那时人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并非就是仁义礼智信的德性高度成熟的表现,而是由于共同生活、相互团结在那个时候对于生存来说尤为重要,因而这其实还是来源于一种自发需要,而没有上升到内在心性的自觉要求。总而言之,在大同时代,自觉意义上的礼乐生活还没有发生,因此它是一个“前礼乐生活”的时代。因而,在《礼运》中,它构成了叙述礼乐生活起源的开端。而小康则是一个与礼关联在一起的历史时段,郑玄认为它发生于从大禹开始的“家天下”时代。在这个阶段,人类心智既开,知善知恶,谋用是作,自私邪恶与相互的争夺也出现了,由此而导出了礼乐生活的意义:“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已。”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都不得不为礼事所范围,作为统治者的小康时代的六君子也“未有不谨于礼者也”。在大同之世,天下禅让,所以,君王自身的德行就是其统治合法性的基础,而在小康时代,由于家天下的世及制成为权力传递的主导性结构,所以,人君必须通过礼来确立并维护自己的统治的正当性,而礼本身同时也构成了对人君行为活动的一种限制与约束。 前礼乐生活的大同时代与礼乐生活的小康时代,在《礼记》中以不同的表述方式一再地被提及。例如在《曲礼上》中,这一区别曾经被表述为“太上贵德”与“其次贵施报”。礼的精神正在于“施与报之间的相互通达”。《曲礼》说:“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非礼也。”通过“礼物”的相互赠与与接纳,而建立彼此通达的施报关系,正是礼乐生活的基本要义。礼物的相互交换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主体间的沟通,使得人们超越了自然行为以及实用、功利性的经济活动,而进入到伦理的关系脉络之中。这里面业已包含着一种有意识的、理智化的作为。这与贵德的生活方式具有根本性的差异。施报性的礼乐生活是面向他人开放的,是在我与他人的相互关系中确证自身的,通过这种确证方式,个人与他人一起共同构建了礼乐生活世界,正是在人们交往中,制度得以必要,这正是礼产生的根源。而在“贵德”的太上时代,交往与施报并没有成为生活的主导旋律。而所谓前礼乐时代的“贵德”并非有意识地自觉的道德追求,而应该理解为老子所谓的“上德不德”的“德”,也就是那种把德保持在“无名”的素朴状态之中,不把德行作为德行来看待,来追求。按照皇侃的说法,礼的发生,有三个阶段与层面:先是礼理的发生,此后才有礼事的起源,接着才诞生了礼名。(见孔颖达《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序》所引)同样,德也有理、事、名这三个层面,大同时代是有德之事,而无德之名。所以,在《墨辩》中我们看到如下的叙述:“尧之义声于今而处乎古”。尧之义被作为尧之义来看待,有了尧义之名,是礼乐时代的事情,但在尧本人所处的大同之世中,无有其名,唯有其实。所以,其所贵之德乃是老子所谓的“上德”,它以那种不言自明的方式为人们所熟悉,但其本身却不是课题性、对象性的,而是将自身保持在前对象性、前课题性的无名状态之中。与后来的礼乐时代所诞生的“下德”极为不同。所以,刘执中解释“大同”的时候说:“五帝之治,世质民纯,人人内尽其情,而情不生外,无其己而善益劝。故君不自尊而天下共尊之,臣不自贤而天下共贤之,一德安于上而兆民莫不化之,一善出于人而四海莫不师之,是以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不必自于朝廷,而族党人人公共推让不敢以为己私也。虽以天下让于人,而人不以为德。虽以天下外于子,而人不以为疏。故不谨于礼,而人无作伪,以踰于中;不由于乐,而人无纵精,以失其和。易称同人于野亨者,言君尽其性于上,而民尽其性于下,有天火之义焉,不曰大道之行乎。”(卫湜《礼记集说》卷五十四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