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子阅读大肆扩张的当下,有几人还在潜心静气、恣意挥毫?毛笔在现代生活中已不是主流书写工具,而制笔师傅,更如隔世般孤独地存在……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情绪,寂寞、平淡、专注、安然,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孤芳自赏。当然,如果你要让房间里的两人表述,她们不会这么说,她们觉得这不过就是二三十年里最普通的工作气氛。 胡魁章毛笔至今已有近200年的历史,曾一度受到清代王宫贵族的追捧,与北京李福寿、上海周虎臣合称“三大名笔”。如今,一支笔价值100元到上万元不等。胡魁章笔庄位于故宫正门附近的沈阳路上,这里集中着几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铺,门脸很小,平时进店的人不多。而胡魁章的制笔工艺传至现在,仅剩下两位继承人,53岁的李世美负责“水盆”工序,62岁的张国茹负责“干做”工序,二人合力才能完成一支完整的胡魁章毛笔,缺一不可。 风云际会,急景流年,转眼便是一世。有时两人默默做着毛笔,突然想起这大半生的经历,还有那些已故的老师傅们,不禁感慨。“我们就是一根筋啊,不然怎么能做到现在?”嘴里这样说着,手上默默做着,神色依旧专注。 选料 一过手便知产地、优劣 一间20多平方米的屋子,木框玻璃窗,四张斑驳的桌子,几把破旧的靠背椅,两盏台灯,一些工具,这就是现在胡魁章毛笔的制笔车间。 房子在省医院对面居民楼里,其实就是一套三居室的民房,除了制笔的那间,还有一间放材料、一间练字的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中国毛笔有南羊北狼之说,负责采购材料的齐满良师傅已经69岁,他说胡魁章毛笔便是以狼毫出众。所谓狼毫其实是用黄鼠狼的尾巴制成,北方的黄鼠狼要在大雪前后捕获,这时候的毛“长得旺,针多绒少,有锋尖而且不分叉”,制成的毛笔润滑挺健,含墨量大,为佳品。 齐师傅入行十多年,现在只要一过手,就知道是哪里的材料。“丹东、吉林、朝鲜的黄鼠狼尾巴偏红,黑龙江的则焦黄,有光泽。华北的有黑尖,发干,弹力差。”齐师傅说,现在胡魁章毛笔的原料多购置于哈尔滨、俄罗斯、黑龙江,每年采购1000支到3000支,一般制成的笔头长30毫米到55毫米。“60毫米的就很稀有了,一年也不一定能遇到十支八支。”齐师傅对材料保管得很精心,“最怕的就是虫子,以前厂里用樟脑球,现在搬到居民楼里,我就在尾巴下垫一层烟叶防虫。每年也要拿出来晒一晒,要保持毛齐顺,不打弯。”齐师傅会一次把近一阶段的用料备好,“做小笔,一根尾巴能做四五个。做大笔,一根可能就做一个半个。” 水盆 成百上千次梳理才得齐顺笔头 7月的太阳照得屋子里一片明亮,张国茹和李世美都不说话,手上各自忙碌着。很神奇,靠近她们,焦躁的心似乎就能得到安抚,像是从这个忙碌的世界忽而穿越到了某个奇异的空间,忘记了外面的车水马龙。 李世美坐在桌前,一下下梳理着黄鼠狼尾巴的毛。她扎着凌乱的马尾,头发有些花白,眼角的“沟渠”述说着岁月的洗礼,笑起来双眼依旧明亮清澈。她穿着旧式的军绿色外套,里面还有一件长袖衬衫。她这一侧的窗子总是关着,双手常年要泡在水盆里,双腿抵着盆底,她总觉得凉。 “水盆”是制作毛笔的第一道工序,1990年李世美进入笔厂就被安排学习“水盆”。“我之前在服装厂。那时候毛笔厂是让人羡慕的单位,不是谁都能有机会的。”李世美说刚开始师傅只让她看,不让动手,自己坐在师傅身旁看,慢慢摸索了半年才开始实践。“师傅是要磨出你的性子,让你坐得住。” “水盆要从拔毛做起”,李世美拿起一根黄鼠狼的尾巴,用一根长条铁片抵着一撮毛的底部,轻巧地一薅,便连绒带针地薅了下来,她把绒摘掉一些,剩下的放在一起。“绒不能全去掉,不然以后不好对齐,但留太多以后梳毛就费劲了。”看着李世美一下一下薅毛,觉得很轻松,记者也学着样子试着薅了几下,即使用尽了力气,那毛却纹丝不动。李世美笑着说,“这用的是个巧劲。” “熥”是第二步。拔下来的毛要淋上黄连、黄檗、川椒熬制成的药液,放在加热的青石板上熥,以达到去油、熨平的效果。 然后便是“梳”。李世美身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大洞,洞里放着一个金属盆,里面盛着半盆石灰水。熥好晾干的毛要放在水里浸湿,“石灰可以杀虫。”浸湿后的毛要加上苘麻,然后夹在专业工具上反复梳理,“苘麻起到加健的作用,使毛笔更耐用。”李世美有五六把牛骨制成的梳子,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梳理,绒毛才能梳掉,尾毛和苘麻才能齐顺、均匀。 最后是“齐”。为了制成大小不同的笔头,梳好的材料还要一根根放在一根尺子上测量长短,最后列成整齐的一排,再经过梳理,李世美会将材料捆成一个个笔头,放在阳台的草木灰里晾干。 干做 择哪根毛,全凭心中有数 张国茹坐在李世美的斜对面,一头过耳短发,多已发白。她的面前放着一盏台灯,即使大白天也要亮着。因为要修整出笔锋,就要精细到每一根笔毛,长时间面对着灯光的炙烤,张国茹总觉得热,她这一侧的窗总开着。在一间屋子工作了20多年的两人,倒像是分别身处冬夏。 张国茹是下乡回城后到胡魁章笔庄工作的,至今已有30年。“干做”的主要工作是择笔,就是将笔修整出笔锋,聚锋团毫不分叉。张国茹学艺时,师傅也不让她上手,她只能干些倒垃圾、热饭之类的零活。“干做是最后一步了,一旦择不好,毛笔就坏了,前面人的功夫也就白费了。”师傅不准提问,张国茹只能细心地看,可却一直摸不到头绪,“一支笔头,上面那么多根毛,择哪根不择哪根啊?我就想着这啥时候是个头啊?有时候忍不住就哭了。” 看了一年多,师傅只把择得差不多的笔给张国茹练练手。直到有一次师傅生病了,张国茹终于得到真正的锻炼机会,从此也便逐渐上手了。“这需要一个摸索的过程,时间长了,就知道怎么做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担心做不好,师傅要是说一句‘择多了’,我心里就得咯噔一下。” 张国茹拿过晒好的笔头,重新打结,放在笔杆里。“‘水盆’打结是活扣,我打的结是死扣。”她最常用的工具是一支自制的剔刀,刀锋又长又细。她右手握刀,左手将笔头展开放在灯下,然后用刀锋一根根剔除多余的笔毛。择好的笔成圆锥形,有着光滑润泽的线条。常年垫着刀柄的右手大拇指外侧,起了1厘米多高的茧子,张国茹说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茧子削掉一点,但完全不会痛。 然后,张国茹会拿着笔,让笔尖轻轻压在手指上画圈,没有一根支出来的杂毛,这才过关。张国茹将笔头粘在笔杆上,再用胶水粘住笔头。“这样笔头就定型了,使用时用水一泡就开了。” 一生手艺没有继承人 制笔的过程是重复的枯燥,李世美半个月能做好一盆笔毛,张国茹一天能择好10多支毛笔。她们每天骑自行车,8时上班,17时下班,没有人监工,她们不会迟到,也不会早退。 工作时,两个人有时会听广播,她们了解社会的变化,却好像跟不上步伐,其实她们也没想跟。“前一阵我们才有了智能手机,到现在还不会用微信呢。”李世美笑着说。“2007年我们俩评上省级非遗传人,之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从来没想过申报。”张国茹也笑了。 如今她们正在研发更多的毛笔样式,可是眼下最紧要的是手艺没有继承人。“之前有个抚顺人,每天坐车来学习两个小时,坚持了一年就不来了,但这不是每天看两个小时就能学会的。” 沉不下心,坐不住,怎么能学得会呢?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样的人毕竟太少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