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作为社会和人们心理需求的表达反映,是一种“趋势”,存在转化或促成某种“时势”的可能。记得十年前在文采阁开讨论社群主义的会,我说儒学就是一种社群主义,二者对勘可以大有收获,就几乎没有回应。而现在,许多的自由主义者开始重视本土资源,甚至试图在儒教与宪政间建立超验性的意义联系。新左派则不仅在对国际资本的警惕中注意到文化问题的政治维度,而且对现代性本身的反思基本上就是依赖于本土经验和资源。儒学为主干的保守主义目前与自由主义、新左派鼎足而三已经成为事实。由双峰对峙变成三足鼎立不只是结构上的改良,儒学还具有为其它两派提供本土化基础的意义和功能——它们是外来的,需要这样一个转换中介。 正是以此为基础,儒学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在新形势下调整转换的重要资源和依托。由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小康社会,到和谐社会,再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可以看到这些目标和口号后面论述体系的重心一步步向本土转移,方式也由知识论向价值论转换。这是革命党和执政党对政治合法性理解不同的必然反应或结果。虽然官方理论家与儒家学者并无联系,但应该说,至少在这一点双方是有共识甚至默契的。我很喜欢王夫之的这段话:“儒者之道与帝王之统并行于天下而互为兴替。其合也,天下以道而治,道以天子而明。及其衰,而帝王之统绝,儒者保其道以孤行而无所待,以人存道而道不可亡。”王夫之这里有点抽象乐观、具体悲观的味道吧? 干春松:我的想法,没有你们这么远。我是觉得要找到一个适合儒学在现代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合适途径。除了继续深化对儒学理论的研究之外,儒学在制度和习俗中的影响应予以注意。说到底这是关于制礼作乐的问题。 儒学运动的走势如何 陈 明:我对大陆儒学运动的“走势”抽象乐观,具体悲观。“抽象乐观”,是相信这么多的人口、这么久的历史,它必然有自己独特的利益目标和价值偏好,必须得探索一条自己的道路。这样,儒学作为民族自身经验和智慧的结晶,因其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必然成为主要的选择。看看“五四”、“文革”和上世纪80年代,现在儒学的“崛起”是可以想像的么?这就是天不欲丧斯文的奥秘所在。“具体悲观”,是感觉现在还只是处在贞下起元的初级阶段,这一园地目前的状况是“可喜共可悲一色,荒诞与严肃齐飞”。从儒门到思想界,从当局到民间,对于儒学究竟应该承担发挥什么功能?应该如何调整更新以承担发挥这些功能?不仅没有共识,金钱与权力、市场与体制的巨大引力甚至使得连充分讨论这些问题的平台和氛围也不具备。 具体到学理上,正如港台新儒学是多元的,既有熊十力、牟宗三的心性儒学,也有钱穆、徐复观注重历史或社会史的文化儒学、政治儒学,大陆新儒学虽然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可也存在理论旨趣和进路上的不同,例如蒋庆被叫做“政治儒学”,康晓光被叫做“策论儒学”,我被叫做“文化儒学”。实际上此外还有许多的探索和尝试,如“制度儒学”、“生活儒学”等,应该说这正反映了当今问题的多面性复杂性,反映了儒学资源的丰富性和生命力。 干春松:作为一名儒者,你对大陆这些新儒家有什么评价? 陈 明:蒋庆的政治儒学在学理上需要梳理与“修齐治平”理论的关系——把它作为心性儒学否定掉是否可取?把汉代制度看成儒家甚至孔子的设计,是不是符合事实?究竟会给儒学带来光荣还是耻辱?会给今天的政治重建带来启发还是桎梏?我觉得还很难说——但它已经开出了一条本土化的政治哲学思路。 康晓光的策论儒学极具冲击力,这种力量不是来自理论逻辑,而是现实针对性。伟大的思想是敏锐的问题意识和直接的现实感受经过理论提纯的产物。我的文化儒学现在还只是一个“空框”,需要具体的落实和充实,“即用见体”的方法论和公民宗教的儒教说也只是初步的尝试,还要走着瞧。 干春松:毫无疑问,蒋庆、康晓光、盛洪与你几个对于儒学在当下中国的发展起到很大的影响,但是如果仅仅以你们四个作为大陆新儒学的代表恐怕不够全面。我想大概应该将学术层面的讨论也作为大陆儒学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个大约能被人接受的说法认为,大陆的儒学研究已经超越了港台和海外,以陈来、郭齐勇、陈少明等人为代表的新一代儒学研究者,无论是从研究的层次还是问题的开掘上,都有一些突破性的成果。 而更应被人关注的是,一些儒学研究者开始摆脱仅仅将儒学作为哲学的一部分的做法,而是放在更为跨学科和以现实问题为出发点的研究中,比如法学领域中的梁治平、朱苏力、冯象,做伦理学的何怀宏等人。刘小枫和甘阳等人的一些作品也很有启发性。 我自己关注的还有盛洪和赵汀阳对于“天下问题”的关注,他们是站在全球化的背景之下,对古代中国的“天下观点”做了一种新的转化性的思考,认为儒家天下观对于不同文明、不同的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的思考对于理解当下严峻的国际间关系,建立新的世界秩序有很大的意义。 学术的问题大概不会太被人所关注,那么结合现实,许多学者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比如蒋庆提出的“三重合法性”的重建、“立儒教为国教”的主张;康晓光的“仁政”;你和杨凤岗等人提出的“公民宗教”等。对了,你认为“儒教化”是大陆新儒家不同理论旨趣和进路上的交叉点,是这样吗? 陈 明:大陆新儒家之间如果说有什么交叉的话,应该就是儒教问题了。要说势头,这里蕴藏着较大的潜能。因为它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现实问题,官方和民间有比较大的利益交集,也有比较尖锐的分歧、冲突。我个人比较关心儒教当下该如何寻建自己合适的组织形式这个问题。因为城市化进程中孔庙、宗祠、书院这样一些民俗的根基日趋式微,中秋、清明、春节这样一些时间节点的文化内涵日趋弱化,而它们正是儒教、儒学生根发芽的土壤。 干春松:在我看来,如果儒学一定要在当下的情景下切入中国人的生活,在礼仪的领域和重建民族认同等观念层面应是突破口。 现在有很多人在提倡礼仪文化的事,而促使我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的刺激是2006年美国前总统福特去世所举办的“国葬”仪式,当时我正好在华盛顿访友,在连续一周的活动过程中,对我的冲击是,我们是否有一个国葬的仪式。引申地说,我们是否还存在着神圣感。一个并没有自己明确的礼俗的国度,是否有损于培育民族认同和道德意识,答案是很明显的。 “礼”是儒家文化中最具标志性的内涵。辛亥革命之后,我们开始了新的礼俗生活,这种新礼俗的重要背景就是对于传统的习俗的抛弃。1949年之前,我们在采用公元纪年的时候,同时也将沉淀着民族文化精神的民俗和节日,视为文化糟粕。而1949年之后,同样将这些看作是“封建残余”等,民间节日被革命节日所完全替代。而在国家的礼仪上也是完全模仿西方的礼仪。这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有其必然性。但客观的结果则是使现有的礼仪体系与文化脉络是完全脱节的,因此导致中国的文化象征和民族认同资源的缺乏。因此,在传统的脉络下,重建国家的礼仪体系是十分迫切的。 来源:国学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