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还记载了叔向的议论:“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这与襄二十五年的“仲尼曰”,与《论语》中的有关记载,同出一辙,正可相印证。 笔者认为,《左传》的行人辞令之所以传颂千古,成为史家绝唱,“谅非经营草创,出自一时,琢磨润色,独成一手。”(《史通,申左》)它与孔子的卓越努力是分不开的。 (二) 《左传》体现的创作思想与孔子思想的高度一致。 《左传》贯穿全书的主导思想——仁政、民本、礼治观念,与孔子几无二致。孔子在《论语》中的观点,处处能从《左传》中找到印证。如《左传》昭公十七年,晋侯总结为政之务: “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此三点即孔子说的择贤任能,“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使民以时”。 《左传》文公十三年记,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日“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也,孤必与焉。”这与《论语》中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的民本思想完全一致。 孔子认为打仗必先教民。“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论语·子路》)《左传》叙写战争,也多以教民,养民作为决胜先决条件。作者写晋文公之所以能在城濮一战而霸,是因他“始入而教其民”使民“安其居”,“民怀生矣”又“伐原以示之信”,继而“大菟以示之礼,作秩以正其官”而后用之。作者总结道:“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霸,文之教也”。《论语》与《左传》可谓琴瑟相和。 孔子继承周之礼,把“克己复孔”作为“仁”的标的和治国之本,“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左传》全书也处处体现了这种“尚礼主义。”《左传》僖公十一年,周天子派内史到晋赐命,晋惠公受玉不恭,内史因此预言:“晋侯其无后乎?……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左传》成公十年,申叔时论楚臣子反背信违礼,断言:“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礼,礼以庇身。信、礼之亡,欲免,得乎?”成公十三年,子反果以违礼而取祸亡身。 如果说,《左传》在仁政、民本,礼治的主要思想倾向上与孔子的高度一致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因左丘明等也可能受孔子影响而显出一致),则在对待争霸、特别是齐桓公的评价上,《左传》与孔子的符契相应,而与《国语》极端对立,则更发人深思。 《论语》中孔子曾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至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宪问》)对管仲推崇备至。而对霸主齐桓公并不赞扬,对另一霸主晋文公,则说他“谲而不正。”《左传》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一致。《左传》在写齐桓公“九合诸侯”的史迹时,落墨的重心在其“一匡天下”“尊王攘夷”之功,描写的正面主角,不是齐桓公,而是管仲。对霸主的称雄好战,作者本质上是批判的。对著名的葵丘之会,作者通过宰孔之口批评道:“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劝阻晋侯“可无会也”。对齐桓公的“九合诸侯”可谓全盘否定,一笔抹倒。而《国语》作者在描写葵丘之会时,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态度,极力抬高齐桓公的地位,大写其霸主的威风:“赏服大辂,龙旗九旒”“渠门赤旃,诸侯称顺矣。”作者还铺写其东征西伐之功,美化桓公“忧天下诸侯”,甚至吹捧说“天下诸侯知桓公之非为己动也,是故诸侯归之。”赞颂霸道,美化霸主,表现出与《左传》截然不同的思想倾向,足证《左传》决非《国语》作者左丘明所写。 (三) 《左传》的哲学宇宙观与孔子的高度一致。 《论语》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公冶长》)孔子认为“天道远,人道迩”“敬鬼神而远之”。 “不言”“远之”,都是存疑的态度。 《左传》尽管记载天道鬼神灾祥》筮,但每每通过历史人物之口,表现出与孔子相同的思想倾向。昭公十七年,郑裨灶预言宋卫郑陈“将同日火”,再三要求用瓘斝玉瓒祭祀以禳灾,郑子产不同意,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遂不与,亦不复火”。同例还有,昭公二十六年,齐有慧星,齐侯使禳灾,晏子公开反对:“无益也,只取诬焉。天道不谄,不贰其余,若之何禳之?……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重人事,不信巫,表现出十分客观的态度。而郑子产、晏子,都正是作者充分赞扬的人物。 清人汪中说:“《左氏春秋》典策之遗,本乎周公,笔削之意,依乎孔子。……明周公、孔子之道,莫若《左氏春秋》”并例举《左传》中各方面事实十余条,说明它言天道鬼神,灾祥卜筮,梦,“未尝废人事也” (见《述学·左氏春秋释疑》)如随侯以牲拴肥腯,粢盛丰备,谓可信于神,季良以为“民,神之主也。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民和而神降之福”。郑内蛇与外蛇斗,内蛇死,申繻以为“妖由人兴,人无衅焉,妖不自作”。又如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史苏占卜不吉;及惠公被执,曰:“先君若从史苏之言,吾不及此”。韩简以为“先君多败德,史苏是卜,勿从何益?”如此等等。汪中认为,“当时深识远见之君子,类能为之矢德音,蔽群疑,而左氏则已广记而备言之,后人其何疑焉?……天网恢恢,吉凶之应,有时而爽,策书旧文,谨而志之,所以明教也。”“祸之有无,史之所不得为者也;书法无隐,史之所得为者也。君子亦为其所得为者而已矣,此史之职也。”(同前)。 汪中之论,足以驳斥那种认为《左传》“其失也诬”“是非颇谬圣人”的偏见。 (四) 《左传》的写作年代与孔子的关系。 许多论者根据《左传》中占卜预言之应验,断言《左传》作者为战国时人,笔者认为值得商榷。 《左传》记卜辞与预言,有验有不验。如秦穆用三杰殉葬,作者预言“秦不复东”并不符合后来的事实。此预言只是出于作者对人祭人殉的残忍行为的憎恶。又如《左传》鲁僖公三十一年,狄围卫,卫迁于帝丘,卜曰“三百年”,但事实是此后卫历十九君共四百三十年乃迁于野王。当然,记应验的较多,作者必从当时历史现状出发,选择有可能应验迹象者录之。其卜辞也大多写得较虚活。 至如持“战国说”者引以为证的关于毕万受赐于魏和韩赵魏三分公室的预言。前者之卜曰;“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毕万之后必大”。“必大”、“必复其始”都只是推测语气。春秋末,孔子在世时,晋政萃于三族、魏氏权倾朝野,都已是现实存在的事实,虽未见到三家分晋,但不难预料。《左传》鲁襄公二十八年,魏献子分封大夫,“仲尼曰:“其长有后于晋国乎!”二十九年,季札至鲁观乐,适晋,对赵文子、韩宜子,魏献子说:“晋国其将萃于三族乎!”都是从现状作出推测,不必等到战国才如此写。 持“战国说”者普遍引证的另一卜辞是《左传》鲁庄公三十二年陈氏卜妻。《传》记载:“懿氏卜妻敬仲,卜曰‘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及陈之初亡也, (鲁昭公八年楚灭陈——引杨伯峻注)陈桓子始大于齐,其后亡(鲁哀十七年,楚复灭陈)也,成子得政。”这里的“五世其昌”,指陈桓子,据《史记·田完世家》记:完卒谥为敬仲,仲生樨孟夷,夷生湣孟庄,庄生文子须无,敬仲五世孙陈无宇。齐至陈桓,篡夺之势已成。所谓“成子得政”当指陈常,敬仲八世孙。《五经正义》沈氏引《史记·田完世家》云:“桓公生武子启及僖子乞,乞卒,子常代之,是为田成子,是敬仲为七世。言八世者,据其相代在位为八世也。成子杀简公专齐政,是莫之与京也……所传之时,完之子孙已盛,故《传》备言其终始也。”案《左传》鲁哀公十四年,陈恒杀其君壬于舒州,当时孔子尚在世,曾“三日斋而请伐齐”。既已看到“成子弑其君”而“得政”,则“八世之后,莫之与京”的预言,亦不必到战国才作出。故此事不能作为成书于战国之证据。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