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们现在强调依法治国,这个法实际只是宇宙法则中体现在社会中的规律,与宗教所说的宇宙法则比较起来当然是很少的,所以不是万能的。我现在调到政法大学去,发现那里学法律的学生就觉得法律是万能的,实际远远不是这样的,因为人不仅是社会的人,还是生物的人,更是宇宙中的一分子。社会中的法律只是人生命圈中的一小部分,这种法律的最高价值是什么?实际还在于它的神圣性,说法律是保证人们自由、保证公正性。那么,谁来保证这个自由,保证这个公正性。那你先要假定是神,假定有一个神圣的东西,这就是“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的宗教逻辑前提。我们说西方开庭审判的时候,祈祷法庭公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表达世俗法律的最高神圣价值,“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官和陪审团心里都不能不对上帝作为“法律制定者”而诚心诚意地敬仰,否则他就可能玩弄人为的法律技巧,损害神圣的公正性。西方人的总统宣誓就职的时候让也是要按着《圣经》宣誓,我看东欧原来那些共产主义国家现在总统就职时好像是把《圣经》和宪法放在一块,手按着这两样东西在宣誓,其象征意味在于一方面是世俗的法律,一方面是世俗法律的神圣渊源。法自己也有自己的合法性,法还要合法,比它还高的就是一种宗教情怀情,所以法的最高价值就是其“神圣性”。实际西方主流社会的法律在哲学层面讲还是自然法体系,这就是从宇宙万物法则的宗教设想中体会出来的。所以假定上帝在造万物的时候,阿奎那说,有一个universal law,有一个普遍的法管这个宇宙万物,让它按照规律运转。具体到我们这些动物,就有生物律、社会规律和道德律在起作用。生物学的规律支配我们的生命体;社会规律支配我们的社会关系,这是权力与义务平衡的契约关系;道德律支配我们的良心并与最神圣的价值保持和谐,所以人最终的性质是“有没有丧尽天良”或“干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康德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哲学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哲学家,在西方法学界,康德是建立了一个最完善的自然法体系的近代思想家,他设想的那个法形而上学是人道主义和自然法律体系相结合的一个很大的法律体系。康德就为现代宗教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哲学解释。为什么要有宗教,他说因为是道德的关系。他讲了两件事情,我看我们的翻译翻得不是很好。我看电视上老有人,不管是搞自然科学的还是人文科学的,都在那里讲,说康德说,一个人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在于崇拜天上的星空和脑袋里的道德律,是不是这样讲的?实际上,这些引证的人忘了康德首先是个天体物理学家,他知道星空之下天体都按照一种规律在运转,这就是康德和拉普拉斯的“星云假说”。因为之前很多人就把天体物理学搞的很清楚了。他知道社会学家在解释社会学的规律,生物学家在解释生物学的规律,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描述的,都是可以discover的。因为它们都是规律、是些law,你发现他之后你用不着崇拜它们,可以描述它们,可以给别人描述,可以去讲。这是些公式,因为他都知道,他是写宇宙演化史的。但是在太阳系更远的地方,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天空了,天空就是超越我们人的理性描述的地方。西方人讲话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说星空也是个物理学的描述对象,他说不是的。他们有句话很清楚的,我原来给大家讲哲学课的时候就讲过。我第一次到美国去教书,那时候美国教师就说,他们教授教了六年就有一个sabbatical year,这是一个宗教的概念,进到教育里面来了。安息日,上帝造宇宙万物造了六天,到第七天他就要休息了,那么人也是这样,所以人也工作六天,第七天休息,工作六年,第七年给你带薪休假,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搞创作。有个教授就要带薪休假,他要找一个人来代替他的课,他从美国艺术与科学院网站的信息看到最近可能到美国来演讲的人,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人能够代替他讲课。刚好这一年有一个代表团要到美国去演讲,我也在这个名单里面,我们的简历都很漂亮,所以那个教授就一个个打电话问,说你们的简历都很漂亮,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因为他要对他的教席负责,他要选一个真是能代替他讲课的人。我不知道他是第几个问到我,反正有一天他就给我打电话,他说我第七年我要休假了,我看了你的简历很好—中国人的简历普遍都很好,你接不接意我考你一下,我要考你一下,我才能判断,我才能跟学校,跟教务长讲,以免其职位被滥用,他很介意这个事情。因为我也很好玩,我也不是很看重他们,因为美国教授都忙于教书,忙于挣钱,没有太多的人认真去思考宗教或哲学中的宏观问题,所以我多少有点不太在意,我就给他冒了一句英文,I never attempt heavenly impossible but not humanly impossible(老天爷不可能做的事情我不做,但是人做不了的事我都想做一做) ,I never attempt就是绝不尝试,heavenly impossible就是上帝都做不了的事情,上帝都没有可能做的事情我不做,凡是人做不了的事情我都想试一试,human和 heaven就这个区别。他听了这句话就说你通过了,你不需要考试了。我很奇怪,后来有机会问他,他说,就是在美国也没有几个教授能讲出这样的话,能这样比较来讲这个事情,他很吃惊,所以他跟他的教务长讲就是这个人。我是第一次出国讲课就到美国去给研究生讲,本科生讲,还不是讲中国的问题,是讲美国正规的学分课程。后来我去了,我就一直要求,我说有一个中国教授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利用他在这里的机会来讲讲中国的东西呢?他说中国的东西在这里不算学分,讲座可以,教课不行。学生享受不到学分,他就不太容易接受,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无论如何西方人在讲这个heaven的时候,就是康德讲的starry heaven的意思,实际是讲属于宗教的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实际上涉及良心的道德律也是属于科学的“不可能”问题,不能用一般的伦理学、生物学、天体物理学、数学等来描述的,这一部分你都可以把它描述成一个规律,你用不着崇拜它,只有那两部分—天上的星空和你脑袋里的道德律,它们被一种神秘的东西支配着,对于这种神秘的东西,你只有信仰它,越想你就越崇敬它,而且不能把它讲成道理,这就是他所理解的law之间的差别。他认为在最极端的两端是和宗教有关系的,宗教中叫终极关怀。这个终极不光是大到外面的最大的,还有里面的最小的,照中国人的逻辑讲是“至大无外”和“最小无内”的统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