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树皮布的历史非常悠久,据古代典籍记载,至少在3000年以前海南岛便出现了树皮布。由晋人裴洲《东观汉记》一书可知,汉代已有用树皮布做冠的记载,当时边疆少数民族还以树皮布制衣裳、被褥。古代文献中所称的楮冠、谷布衣,就是用树皮制成的衣冠产品。由于树皮布本身容易腐烂,难以作为历史证据久远留存,唯有制作树皮布的工具之一--石拍被遗留了下来。 在海南省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有一个勇敢的民族,用世界上所有木本植物中最毒的一种、人称“鬼树”的“见血封喉”树加工衣服,这个不仅勇敢而且智慧的民族,“绩木皮为布”,开始了纺织的先河。在神奇的海岛,我们寻访到了最为古老服饰的硕果仅存的乡民,得以重现4000年前先民们制作衣服的技艺。 一条比丝绸之路更加古老的道路,从中国南方的沿海地带出发,在延伸过东南亚岛屿后,穿越太平洋直达中美洲,把以树皮为衣的技艺传出了中国…… 根据若隐若现的线索,科学家们连缀起了一条文化迁徙路线,这条路线牵出了人类文明诞生之初的一段历史:那时的人们以树皮为衣,这种古老的技艺发源于中国,然后向世界其他地方传播。 几千年过去了,也许人们只能想象,当时的人们究竟是怎样用树皮制作衣服的,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在古老的树皮布文化迁徙路线上,仍然有一个地方,至今还保留着这一古老的文化遗存和树皮布的制作工艺,这就是今天的海南岛。 眼前的这件树皮布,深褐色,手感粗糙,质地较硬,很难让人把它与布匹联系到一起,然而,就是它,被黎族先民用来制作遮羞、暖体以及防身的衣裳。 摄制组在海南大学找到了从事海南地方文化研究的周伟民教授,他说,树皮布属于有机质,在炎热潮湿的海南岛很难完整地被保存下来,但在史籍中,有关它的记载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海南大学文学院的周伟民教授介绍说:海南岛树皮布的记载最古老的应该说是《史记》,《史记》里的《货殖列传》就记载着海南当时有一种布叫做葛布。如果说我们再进一步考证,元代的马端临的《文献通考》有进一步的说明,《文献通考》说黎峒,海南的黎峒,“妇人服缌缏,积木皮为布,陶土为釜”,“积木皮为布”指的就是史记的葛布和榻布,也就是树皮布,树皮布的文献的记载一直是没有断的。 树皮布制作 最新的考古发现甚至证实,海南岛树皮布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至4000年前。 周伟民教授介绍说:树皮布本身很容易腐烂,但是那个制作树皮布的有一种石拍,石拍是石头的,它可以维持几千年、上万年不烂、不腐,现在我们海南出土的石拍,根据推测,距今大概4000年到5000年左右。 周伟民所收藏的树皮衣所使用的原料竟然是“见血封喉”树,而“见血封喉”树是世界上所有木本植物中最毒的一种,人称“鬼树”。 树皮布这一奇特的文化现象,吸引着周伟民教授,自上个世纪80年代起,他就一直致力于海南岛树皮布文化的研究工作。 周伟民认为,黎族地区常用三种纺织原料:树皮、麻和木棉,树皮用于制作衣服以及被褥的历史远在麻和木棉之前,从时间顺序以及制作工艺上说,是树皮布的加工制作开启了人类纺织的智慧。 在20多年的研究工作中,他发现了一个更加让人惊讶的事实,今天的海南岛还有人会用树皮制作衣服。 周伟民10年前特意请人制作了一件树皮衣。 周伟民:也许能找到,但是很困难了。我们统计过,海南岛现在还会做树皮布的大概就两三人,而且老的已经很老了。 周伟民说,海南岛孤悬于南中国海域,岛内还有五指山这样的高山大岭阻隔,交通十分不便,这就使得一些形成于上古时代的民族文化得以保存和延续。比如,被称为“镌刻在人体上的活化石”的黎族妇女文面文身习俗,在海南岛就至今仍有保存,这是一项在有文字记载之前的远古就已经存在的独特文化现象。树皮布制作技艺能够在海岛保存至今其实并不稀奇,只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树皮布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传承千年的制作技艺也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掌握树皮布制作技艺的人于是稀缺起来。 时至今日,一棵树是如何变成一件衣服的,已经变得有些神秘和离奇了。 而周伟民所收藏的这件树皮衣,它所使用的原料竟然是“见血封喉”树,让人感到惊讶。 “见血封喉”树,是世界上所有木本植物中最毒的一种,人称“鬼树”,常被古代猎手用来涂在箭头之上,以猎取鸟兽和射杀敌人。它竟然能够加工成树皮衣?老人究竟是如何把“鬼树”加工成衣服的呢? 我们决定根据周伟民提供的线索进行寻访。 按照织锦大嫂提供的信息,保亭县民族博物馆副馆长黄惠江带我们找到了当地唯一一位会用世界上最毒的树制作树皮布的老人黄运英。 我们首先来到位于海南岛中部五指山南麓的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黎族织锦是当地最有名的特色产品。黎锦在黎语中被称为“吉贝”,是黎族传统的棉纺织手工艺品,它是在树皮布应用1000多年后,进入黎家百姓日常生活的,至今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 当地有种说法,是树皮布开启了“吉贝”的制作智慧,使得黎族的棉纺织技术一直领先于中原汉族,直到元朝,黄道婆慕名来到海南,将黎族的技术引进中原,才改变“吉贝”独占鳌头的局面。 织锦的阿嫂们向我们讲述了她们听说的关于树皮布的消息。 您是怎么听到树皮布的呢,您是怎么知道的? 周大嫂:因为他们有人嫁来这里,她说他们那边就有那种。 那您有没有听那个人说这个树皮布它是怎么做的,它又是干什么用的呢? 周大嫂:古代人没有被子,就用那个搞成被,四块成一块来当被,要来盖住的,到冬天冷的要盖的。 保亭县民族博物馆副馆长黄惠江带我们找到了当地唯一一位会用世界上最毒的树制作树皮布的老人,黄惠江告诉我们,老人叫黄运英。 问候了老人,并想请老人带我们去找一下“见血封喉”树,告诉我们怎么用“见血封喉”树加工树皮布。 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二道镇什再村的黄运英老人爽快的说:这个东西很难搞的,要用很多时间,那个树是有毒的,我们老人也不想干了,但是你们需要,我们就干。 一块样似围裙的纯麻布片,就是老人所说的特殊装备,这让我们大吃一惊。 除了这块纯麻布片,加工树皮布的工具就是一把砍刀和一个装砍刀的兜笼,它们显然不具有任何防毒功能。 老人解释说,其实只要在砍树的过程中多加小心,身体又没有外伤的话,通常是不会中毒的。即使中毒,只要抢救及时,方法得当,也无大碍。几年前,老人就在一次加工树皮布的过程中,不慎中毒。 民族专家王海昌介绍说:一接触到伤口,人就像感冒发烧这种状态,中毒救不过来的话就死掉了,不过这个老人他有一套经验,他把“见血封喉”的树根挖来少量煮水,喝下去就可以以毒攻毒那样,把毒解掉,上次他中了一下,不过不是很重。 海南岛地处热带,光热充足,雨量充沛,野生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黎族先民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有“鬼树”之称的“见血封喉”树来制作树皮布呢? 尽管老人无所畏惧,我们还是忐忑不安,阿公却坚持要带我们去寻找“见血封喉”树。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在保亭县什再村的一座山头上发现了一株“见血封喉”树。 专家王海昌介绍说:这棵“见血封喉”树大概有36年的树龄,我们保亭县这一带方圆几百里就剩五六棵了,这个树种是濒危树种,是属于国家二级保护的。 就是用这种世界上最毒的树制成的树皮布,不仅经久耐洗,而且柔软、白净,因此被黎族先民当成制作树皮布的首选树种。 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黎族先民就要冒着随时可能中毒的风险用它来制作树皮衣吗? 树皮布制作 随行的专家告诉我们,大约在新石器时代中期,黎族的远古祖先就从大陆的两广地区陆续迁入海南岛,他们起初居住在交通便利的沿海地区。后来,由于战乱和历代封建王朝的征剿,大部分黎族人被迫退居内地深山。 五指山腹地的热带丛林里,毒虫蛇兽随处可见,而“见血封喉”树的毒性,使得用它的树皮做出来的衣服具有一定的防虫功能,而古人竟然摸索出了一套防毒解毒的方法,于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树木就这样变成了护卫身体最好的衣服。 根据专家们研究,远古时期,在世界的不同地方都存在树皮布现象。 通过对加工工具的分析,专家们从这些散乱的信息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 周伟民教授介绍说:这个树皮布作为一种文化,它流传得很广泛,我们研究最早的就是从珠江三角洲开始,到海南是距今4000年,到越南是距今3000年,到台湾大概是2000年,到马来西亚大概也是2000年,这个文化带一直传到美洲,到美洲后,就把树皮布变成了造纸的工具,有了造纸后,美洲文化的传播就变得非常宽泛了,树皮布对文化的发展产生很广泛的影响 4000年前,海南岛尚被认为是蛮荒之地,但就是这里的先民制作的树皮布竟然产生如此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这更增强了我们探寻树皮布制作技艺的好奇心。 由于“见血封喉”树是国家濒危树种,我们取消了砍树制作树皮布的计划,那么,又该去哪里寻访树皮布的制作工艺呢? 黄运英老人说,在加工树皮布的树种中,构树仅次于“见血封喉”树。 按照黄运英老人的指点,摄制组赶往白沙黎族自治县元门乡道顺村,找到了会用构树加工树皮布的王政记老人。 老人今年78岁,岁月磨砺,脸上写满了沧桑,腰板也不再硬挺了。 海南岛四周环海、气候炎热,拥有一个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这就成了保护海南原始文化的天然屏障。尽管今天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树皮衣遮身保暖,但树皮布的制作技艺却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 王政记就是根据老辈的讲述,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树皮布的制作方法,在上个世纪的某段困难时期,老人还凭借这套手艺解决了一家人的穿衣问题,也许正因为如此,老人对树皮布有着特殊的感情。 3年前,当老人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亲力亲为树皮布的制作时,便开始有意识地向儿子王成传教授这门手艺。 当时您要把这门手艺传给您儿子的时候,您儿子愿意学吗? 王政记:他不听话。 王成传:那时候我老爸也能走路,去看牛,又指给我这个树能搞衣服,我又问他怎样搞,他又教我,以后就有用,我就不明白,我又问他,那时候我小啊,他就说你学这个要保留,因为以前没衣服穿就搞这个树皮衣来穿。 王政记:老的人死完了。 要是您儿子再不学的话,可能就没有人再会这门手艺了?我们到那座山去找?这门口都是山,这些山上都能找到吗? 王政记:不,这边没有,在那边。 只有到那边山上才能找到做树皮布的树,远不远啊? 王政记:远,要坐车。 这是令阿公无比欣慰的一件事情,虽然儿子王成传起初并不愿意学习这门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手艺,但他还是顺从了老人的心愿,不仅学了,而且技术更胜一筹。 我们一行人沿着山路向南渡江的上游进发。南渡江有海南母亲河之誉,它所发源的黎母山,山高岭峻,路途十分险阻。 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烧山开荒种植经济作物,只有在南渡江源头的原始山林里,还有可能找到可以做树皮布的树。而当地林业部门对原始山林的保护措施又十分严格,严禁破坏树木,我们这次的采访也是在有关部门的批准和配合下才得以顺利进行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树皮布的制作技艺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两小时跋山涉水,眼看已经靠近目的地,一场大雨却不期而至,半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雨势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大。 由于担心人员与设备的安全,我们被迫放弃寻找,决定打道回府。 第二天,雨过天晴。 我们仍旧沿着昨天的路线逆流而上,来到山脚,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的寻找顺利了许多,并最终找到了构树。 如果说“见血封喉”树可能是因为其毒性吸引了黎族先民,那么黎族先民最初是怎样从万树丛中,挑选出构树作为加工树皮布的树种的,实在让人费解——在热带丛林中,构树实在是太普通了。 但事实证明,先民们的智慧的确让人叹服:构树具有速生的特性,在世界各地的分布一度十分广泛,它和“见血封喉”树一样,长长的纤维,韧性极强。 相传,蔡伦发明造纸就是受到黎族先民用构树制作树皮布的启发,在此后的造纸工业中,构树也确实是运用最多的树种。 制作树皮布的构树要求树干粗大,而且表面光滑,找到这样的构树以后,现在的人们就能目睹树皮布传人王成传制作树皮布的全过程了…… 加工树皮布的第一个步骤是扒树皮。 切割树皮的长度,根据制作需要的长短而定。 王成传说,过去黎族人制作树皮衣,通常是在每年的雨季扒树皮,因为雨水能让这棵树有机会长出新芽,即便主干枯死,幼苗也有可能在五六年后重新长成为一株可用之材。 王成传就地取材,做了一根小木棒,这是用来拍打树干的工具,早期的黎族先民所使用的是一种叫石拍的工具。通过拍打拉松树皮与树干的结构,如此反复,直至剥下整张树皮。 经过拍打,大概只拍打了十多分钟的样子,一部分树皮和树干就已经分离开了,而下面没有拍打过的,费很大的劲都剥不开。 热带丛林,闷热潮湿,拍打工作只进行了一小会儿,王成传就已经汗流浃背。 20分钟后,拍打完成,王成传在树皮上自上而下拉出一道口子,树皮立刻轻而易举地被剥离了下来,露出了那白生生的树干。 尽管王成传一再强调海南岛雨量充沛,非常适合植物的生长,而且时值雨季,这株树肯定会长出新芽,摄制组还是感到十分歉疚。事实上,环保观念日渐深入人心,而这也是树皮布制作技艺逐渐被现代人放弃的另一原因。 在这之后,就可以进行树皮布制作的第二个步骤——修整,修整要边清洗边进行。所谓“修整”,就是把刚扒下来的树皮压平,削掉疤节,进行第二次的拍打,这样可以使表皮与树皮纤维结构松动。因为敲打过的树皮更容易在水中浸泡,而浸泡的目的则是为了发酵、沤去杂质,并使树胶溶于水中,只留下脱过胶的树皮纤维。 这是树皮布制作过程中耗时最长的一个步骤。 洗好的树皮纤维含有大量的水分,还要晒干控去水分。 然后还要对树皮进行第三次的锤打,如果树皮布不平整,还要去厚补薄,使纤维分布得均匀一些,最后拍打成片状,这样一块洁白的树皮布就做好了。 相比于以上四道工序,缝制是最简单的一步了。 王成传告诉我们,如果不是出于一片孝心,3年前他是不会学习这门手艺的。 树皮布毕竟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遥远,没有想到的是22岁的他因此成了海南树皮布制作技艺最年轻的传人。 虽然王成传不能完全理解树皮布的历史和命运,但是这项即将消失的技艺却使他拥有了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 2006年3月12日,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盛大开幕,一件刚被王成传制作完毕的树皮衣,成了人们最关注的对象。 透过这件树皮衣,我们似乎能够看到祖先们的身影,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把最司空见惯的材料树皮,加工成了衣服,遮羞、暖体、防身。他们在风雨中徘徊了难以计数的岁月,在实践中磨砺出数不胜数的智慧,终于艰难地跨进了文明时代的门槛。 这一史前发明,开启了纺织业的源头,启迪了造纸业的发展,也影响了大洋彼岸的文明进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