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居士寒山子诗》是北宋书家黄庭坚的行书代表作,此卷为墨迹纸本,纵29.1厘米,宽213.8厘米,书于元符二年(1099年)至三年(1100年)间。宋高宗内府曾予收藏,钤有“绍兴”联珠印、“内府书印”,又经贾似道手,有“悦生”“封”印。清时期入内府,著录于《石渠宝笈》三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黄庭坚墨迹今有存世者仅行楷和草书二体,纵观山谷学书之路,苏东坡、颜鲁公、瘗鹤铭皆是其师法对象,虽然不同时期作品面貌差异较大,但他却是越老越精进,自觉“年衰病侵,百事不进,惟书字倍增胜”,最终形成了为后人所熟知的长枪大戟般左右开张、舒展飞动的书法风格。古人尝说“穷而后工”,山谷道人在晚年被贬谪之后,末路绝境反而激发了他郁勃跌宕的情绪,使其跃然纸上,又欲破纸而出。 《庞居士寒山子诗》便是他晚年的代表作。绍圣元年(1094年)黄庭坚因参与编修《神宗实录》,被议者参言多诬失实而罢免官职,贬谪黔州。元符元年(1098年)诏移戎州安置,寓居城南无等禅院,并借院旁之地作槁木庵、死灰寮,后在当地文人、禅师、居士的帮助下建屋名“任运堂”,一直居住到元符三年(1100年),此间还撰有《任运堂铭》。《庞居士寒山子诗》中有“任运堂试张通笔”语,可知本卷的书作时间应在此两年之间。 从整体上来说,这卷书作充分表达了长笔外拓的字形特征和倾侧纵逸的动向美感。对比来看,黄庭坚不止一次提到自己元祐年间书法的弊病,他在《山谷题跋》中严厉指出“予元祐末书差可观者”“盖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可见结字的平庸和用笔的单调是黄庭坚当时亟待解决的问题。从黄庭坚贬谪之后的作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对此的思考和应对。他的具体做法也就是《庞居士寒山子诗》中所表现出来的书法面貌。在结构上,夸张了聚散关系,敛结中宫同时扩张四维,使之呈辐射状,这种结构方式强化了视觉对比也逐渐奠定了黄书字法的强烈个性特征;在笔法上,增强了提按起伏,运用涩劲行笔使得线条真力横溢,凝练而富有韵致;传统的空间布白因结字变化多端、笔画长短参差而被打破,章法奇伟天成,配合行气的错落,实现了更加动态和立体的视觉冲击力,神采飞扬、沉着痛快。真如宋徽宗所言:“黄书似抱道足学之士,坐高车驷马之上,横钳上下,无不自如。” 此卷内容,按黄庭坚自题,应是唐代高僧寒山、居士庞蕴所作的诗句。但卷末虽书“寒山子、庞居士诗两卷”,实则仅有寒山诗三首,推测许是当初同书两卷,一卷为寒山诗,一卷为庞蕴诗。如今仅存寒山一卷,且诗文内容与原作略有不同。《寒山子诗集》中相关篇章记载为: “我见黄河水,凡经几度清。水流如急箭,人世若浮萍。痴属根本业,无明烦恼坑。轮回几许劫,只为造迷盲。寒山出此语,复似癫狂汉。有事对面说,所以足人怨。心真出语直,直心无背面。临死度奈何,谁是喽罗汉。冥冥泉台路,被业相拘绊;寄语诸仁者,复以何为怀。达道见自性,自性即如来。天真元具足,修证转差回。弃本却逐末,只守一场呆。” 对比可见,黄庭坚书作对原诗中的词句有所替换和拣选,抛开差异之处暂不细论,此卷正文内容确是黄庭坚以禅论书的写照和应和。禅学在宋代文人身上的体现是集儒释道为一体的解脱哲学。禅门要求解粘去缚,提倡寂灭虚空,重妙悟,入机锋,而禅门之空并非指真的虚无,而是承认一切万物存在的可能性和关联性(包括存在状态和存在条件),它是一个极包容的概念,它在揭掉了贪痴、无明、爱等等枷锁后承认了众生皆具的不变不灭的如来本性。黄庭坚曾入黄龙祖心禅师门下,他对禅的妙悟和运用随着年龄的增长、坎坷的临近日益会通,所以才有他自称的“似僧有发,似俗无空,作梦中梦,见身外身”,亦有他最得意、反复用的“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结宗趣,岂易言哉”。 黄庭坚以禅喻书,融禅入书,他所追求的“韵胜”与“心手相忘”的境界其实就是摆脱矫揉造作,沉潜艺术创作、回归本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黄庭坚于形而下全身投入创作的改革,于形而上始终不离平等性智的精神皈依,如其师友东坡所言:“以平等观作攲侧字。”如今见《庞居士寒山子诗》,更觉是对山谷道人笔法三昧、真如自性的复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