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现在也站起来,现在也会站起来。 陈鼓应:还是站起来,所以我觉着美国的小学中学都应该多读《论语》。但是只有一句话我觉得应该去考虑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我觉得老子也是一样的。我的年轻时代,三十年代的文学作品,什么著作都不能看,所以五四以来的新传统都被切掉了。所以我们只好找翻译的书来看。然后有英文的外文的书进来,我念哲学,一直是读他们的著作,所以西方也应多多读一些中国的典籍。但是我可以告诉各位,大概在20年前,我一个好朋友哈波斯迈尔跟我讲,他说中国的重要典籍几乎都被翻译成世界各国语言,有很多的研究,说实话,是超过我们的。 白岩松:您再坐一会。如果跟孔子“唯女人与小人难养”相比较,老子绝对是个女权主义者,是中国最早的女权主义者。不仅在生理上去强调那是万物之母,是源头,而且从精神的层面上也玩命地、不止一次在这里强调柔弱一定胜刚强。更何况你刚强是死亡的信息,柔弱是生的信号。你看,人一出生是软的;死了,你看经常用一个词,都硬了。这草木也是如此,活着的时候都是柔脆的,一死了,枯了。所以他强调柔弱胜刚强,绝对的女权主义者。所以他肯定接受很多,如果他要当政的话,估计好多东西都发生改变。 再说一件事,刚才说了无为,接下来说一个无用,举个例子。你看我们说这个杯子是个瓷杯子,瓷成了主体对吧,但是老子说这个瓷杯子之所以能用,原因不在于瓷,而在于它中间是空的,如果是没有中间这空间的话,杯子是没有用的,你不信你弄个死的搪瓷,能干嘛?他说这房子,大家都说墙漂亮,设计得漂亮,这窗户漂亮,这门漂亮,但是他说这房子之所以能用不是这些东西,是围出了一个空间,它才成为房子,才能用。这就涉及到我们现代人,现代人都做有用的事。跟钱有关的有用、跟名有关的有用、跟利有关的有用,很少有人能拿周末的时间到这来听课来。刚才陈先生说了,如果几十堂课听下来,你自身的面貌,你的精神世界,你的人都发生改变了。好了,陈先生,下面请教:在现代社会里头,您觉得太多人都做有用的事,那无用的事您是怎么看的?跟人生是有什么样的关系? 陈鼓应:当然,比如说数学,它是无用的,但它是一切学术的、科学的基础,所以很多东西不能从有形跟无形来研究。有形是超过于无形,但无形像精神的力量,我想这个道理在座的比我更认可。不过我们确实是不要拘泥,刚刚你的例子超好,比如说有、无、大、小,这是道家的重要的议题,有时我们只看到表层,没有看到深层的结构。所以相同之下的不同面向都应该注意到,这个空的空间有时候能够发挥作用,不然它不能装东西,不能在这里讲课。所以《老子》十一章也都有谈到,要多面向,不能够片面主义,单边化地看问题,所谓单边主义,所以我们更希望这种思想能够推到西方,特别是美国,我感觉到,我在美国住,每天报道的都是美国经济。电视,它的思维方式都是这样子的。一个国家和民族,应该先要了解不同的国家的民族文化、生活方式,不能够老是自我分析,这里面就涉及东西方的世界观、人生观确实不同,这个确实要花很多时间,就是我们长一辈也都看到了他们的世界观跟人生观的不同。因此是应该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想,对方也应该站在我们的立场来想一想,所以交流沟通是有必要的。因为这一点,西方由于它们宗教的关系,它的政治文化历史根源,跟宗教信仰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它们的宗教,它们的神,一神教往往是唯我独尊的,绝对主义的,威权的。那么不同的意见的时候,就像罗素讲的,基督教也继承了犹太教的不宽容跟排他性。因为尼采的关系,我熟读《圣经》,写过一本《耶稣新画像》,有不同的意见,就用击杀的方式,除去一个种族的战争。因此你看到别人杀别人,看到朋友杀朋友,兄弟杀兄弟,这些经典名录有记载,《新约》里边也有讲到,耶稣说,我来不是要缔造太平,但是要缔造众道义。我曾经在台湾的基督教堂跟几十个牧师演讲,我希望集权宗教慢慢地能够变成人文宗教,不同的宗教都出现在一个地方,用我们的话就是敌我矛盾能变成人民内部矛盾。那么在佛教,道教,因为历史文化不同,就像你刚刚讲的方法论的问题,绝不能够完全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以自我为中心,片面思考,单边主义。这是我觉得老庄给我们的人生或者现实的一种智慧。 白岩松:陈先生今天讲这种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反观思考问题,已经是第五次了。其实他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方法论,因为在《道德经》里老子有一句感慨,应该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方法,我们才能坐在这明白很多道理,其实这也是方法论。但是我再问个八卦的问题,我那天去看季羡林老先生,当时他正在改《佛教十五讲》。我问季老,您信佛教吗?他说我跟很多中国人一样,对佛教有亲近感。我这个问题就想问您,您一直在研究哲学,杨振宁先生说物理研究到尽头就是哲学,哲学研究到尽头就是宗教。您刚才讲了,夫人我猜想应该是信教的,因为说礼拜的时候她碰到了谁,您呢? 陈鼓应:我是这样,因为,对不起,我借这个自我介绍一下,我这个陈鼓应的鼓就是鼓浪屿的鼓,我在漳州出生,有记忆开始是在福建长汀客家地区,是日本飞机轰炸,所以妈妈紧张的带着我去跑警报,回来看到战争对老百姓的灾难,小时候的记忆。那么到1972年,我在美国加州大学校园看到南京大屠杀的影片,外国人拍的实际的记录,对我太震撼了,使得我很多的观点发生了转化。比如说我年轻很喜欢看武打,在这个时候我从东到西,我看到被杀的一个一个、一群一群,哪里都有人在屠杀。我看到很多被杀的印第安人,他们是很温顺的。你掠夺人家的土地,然后用艺术的手法,把它描述成那是不正义的,你是正义的。这个给我也是很大的刺激。那么南京大屠杀,这一个事情跟我参加保钓运动整个接轨,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东西方都应该相互地理解,所以老子的远谋道还是很重要,进一步刚柔相济。 白岩松:您信教吗? 陈鼓应:所以我就回到了农村,因为飞机轰炸。农村的生活对我有好大的影响,因为看到民间农民的淳朴、勤劳,这个影响我一生不少。比如说我在台湾不同的大学,有三个大学都是因为我的发言、我的观点,然后一直被解聘一直被解聘,三次。我那样一个遭遇,每一次打下来以后,我用非常长的时间才能够站起来。第一次被解聘,突然之间,结婚有孩子,然后突然被解聘,就胃溃疡,然后一次两次三次;我爱人也是工作紧张,抱着两个孩子,然后也胃不舒服。所以在那种情况之下,只有靠老庄的精神支撑,在那种情况之下,王义武先生让我来整理老庄,其实都是国学大师,因为失业的关系,找不到工作,两万块稿费,所以在那边骗吃骗喝,花了五六年,把《老子》写出来。你刚才给我看的《老子》,第一版出来就被禁掉,因为里面用了大陆的资料。所以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这个柔跟韧,“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老子》第三章的话。心胸要开阔,意志要柔韧,韧,韧性很重要,不要一下子就断了,所以要慢慢爬起来再走,再走。所以我想,在这种情况,逢年过节那种季节性的乡村生活对我影响很大。有一个清明节印象最深,我们要去拜祖先,所以祖先崇拜,是我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一直坚持的。《诗经》里面有讲到,有孝有德,这个是一个道德的纲领,儒家继承了孝跟德这个宗法伦理,老子也一直讲孝慈,老子也讲仁,庄子讲仁讲了102次,很多是正面的,所以基本上我觉得祖先崇拜,从殷周那种人文精神、人文思想到春秋战国汇成一股澎湃的思潮,影响了先秦诸子。所以我们孔跟老的一种宗教的观念,不是那样绝对化,不是那样唯我独尊,对我们中国的文化土壤的形成、我们的一些思维,是确确实实有很大影响的。 (转载自腾讯道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