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奠中先生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的关门弟子,山西大学国学研究院名誉院长,他的弟子刘毓庆是山西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他们因秉承太炎先生的真传,对国学有独到的理解。他们师生关于国学的对话,对于廓清当前一般人对于国学的误解,加深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有很好的帮助。故而我们决定将他们的国学对话录整理后陆续发表。 ——编者 刘:当前学术界与社会上都在“炒国学”,不少大学成立了关于国学的研究机构。《国学论衡》《新国学》《国学丛书》《国学宝典》《国学备览》《国学》《国学驿馆》等刊物、丛书、电子图书、网站相继出现。社会上也出现了不同形式的国学讲座与国学讲习班,有的地方还专门针对小学生设立了“国学馆”。同时学术界也出现了对于国学认识的分歧。请问老师您对“国学”是怎样认识的? 姚:我以前常自我介绍“我是搞国学的”,国学是“文史哲不分,以小学为基础”。章太炎先生说:“仆国学以《说文》《尔雅》为根柢。”《说文》《尔雅》就是两部最权威的小学著作。而我在这里强调“文史哲不分”,主要是针对现在的学科分类而言的。因为“分”得太细了,所以我才用“不分”来解释“国学”。当然国学中也有分类,传统分经、史、子、集四部,小学包括在经部里。章太炎先生则将小学独立了出来,分为小学、经学、史学、诸子、文学五类。但这只是文献的分类,并不是分科。而文、史、哲则是分科。 刘:章太炎先生将小学从经学中独立出来,是非常合理的。我的理解:小学是开启中国文化典籍之门的钥匙,经学是中国人的道德精神与价值核心,史学是中国人的道德坚持与价值判断,诸子是中国人的治世思想与生存智慧,文学是中国人的心灵世界与人生情怀。这五个部分构成了国学的整体。 姚:解放后学科分得越来越细,不仅是文、史、哲分开了,文、史、哲中又要细分。如“中文”学科里一个古代文学,还有分开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等几个段落,每个人只搞一小段,搞“先秦文学”的不懂“唐宋文学”,搞“唐宋文学”的不懂小说戏剧,更不用说外国文学和现当代文学了。在一个语言中,也要分开古代汉语、现代汉语。搞古汉语的人讲不了现代汉语,搞现代汉语的人读不了古文。而现代汉语中又要把语法、修辞、语言学概论分开。这样各自画地为牢,怎么有可能把问题搞通呢? 刘:我们现在讲国学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因为国学包括了文史哲在内。在学科分类上我是属于文学学科的,我要说搞国学研究,搞历史的人就会不满意,认为:“历史是我们搞的,你搞得了吗?”搞哲学的也会疑问:“你是搞文学的,能懂哲学吗?”虽然他们不说,可是我在好几个场合下却感觉到了他们的那种怀疑。同样一部分搞文学的人也把自己认定在了文学研究的领地内,对“国学研究”涉及到文史哲的问题,不敢轻谈。 姚:你搞历史,有什么权力限制文学学科的人研究历史?同样搞文学的人,你有什么权力限制历史学科的学者来研究文学?学术本来是应该相通的。《庄子·天下篇》说得很好。庄子在《天下篇》中提出了两个概念,这就是“道术”与“方术”。所谓“道术”就是研究事物全面性、整体性把握的学问,是对道的全面体认,所把握的是基本精神。而“方术”则是拘于一方的学问,它所得到的只是事物的局部,根本不能把握大道的基础精神。“方术”是由“道术”分裂而形成的。不能为“道术”,便只能为“方术”。方术之士各执一端,就像是耳目口鼻,虽都有各自的功能,却不能相通。鼻子能嗅到味,却不能嗅到颜色,嘴能尝出酸甜,却不能尝出声音。这样是不能把握事物的整体的,自然也不能得到事物的本质。所以庄子说:“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意思是说:“不能兼备,不能周全,只是拘于一隅的人。”把事物割裂开来认识,自然难以获得对事物的真正认识。现在这种过细的学科分类,其实就是庄子所说的“方术”,虽然有利于一得之见,但对学术整体的发展是很不利的。学科分细了,对于具体问题来说,可以研究得很深、很专,但要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则很困难,因为得出结论是需要全面、需要“通”的。国学则是要反回“道术”,拆除掉设置在文、史、哲之间的隔离墙,在“通”的思想指导下,打好学术基础。 刘:现在好多学校成立国学研究机构,多是把文、史、哲三方面的力量组合在一起,挂一个国学的牌子,表示这就是“国学研究中心”了。可是“国学中心”只是形式,是虚的,大家还各搞一套,互不相涉。有人问我:“你们的国学研究院是怎样组合文史哲力量的?”我说:“我们基本上没有组合,就是在原来的古代文学研究所的基础上建立的。”他们表示怀疑,说:“那你们的历史、哲学两块由谁来搞?”从问话中可以看出,他们其实还是那种分科的思维,并不真正理解“国学”。我告诉他们:“我们有章太炎、姚奠中先生的传统,走的是文史哲融通的路,是由小学入经学、由经学通文史的路。因此文史哲对垒的现象在我们这里本来就不存在。我们的研究针对的是问题,而不是学科,因此也不必要考虑何为文何为史的问题。” 姚:这种“分”的思想,弊端太多了。比如在中文系,古汉语选的古文篇目与古代文学所选的篇目,有好多是重复的。可是上课各自讲各自的,古汉语课讲了,古代文学课又讲,这样又浪费学生的时间,老师们也重复劳动。假如有合的思想,从国学的角度考虑,这种情况就可以避免了。以前有国文系,其实就相当于国学系,什么课都开,既讲专书,又讲小学及经、史、子、集。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基础都很好,国学功底都很扎实。 刘:现代这种学科分类,把国学的好多东西都给肢解了。比如国学中有小学、经学、史学、诸子、集部五大块,现在分成了历史系、哲学史、中文系三个系。搞中文的主要搞“集”,搞哲学的只是涉及到了“子”中的一部分,而诸子更多丰富的思想,却无法纳入哲学的概念中去。搞历史的注重研究“史”部的文献。这样国学中最核心的一块———“经”,则被当作边角料从现代学科分类中剔去了。“经”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系统,离开经,中国文化精神还从何谈起呢? 姚:这种分类不仅抛弃了中国文化核心的东西,也无法培养出真正的大师来。半个世纪以来,无论是文学,还是历史、哲学学科,都没有培养出一个像章太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