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教典故在唐宋诗词中的运用 运用人神遇合典故:这类典故基本上都是表现男女恋情的。唐宋有影响的诗人中,没有写过爱情诗词的人很少,写爱情诗不用道教典故的就更少。儒家的学说是礼教的学说,礼教是不允许男女自由恋爱的,故儒学中基本没有这类典故;释家是主张禁欲的,故释家也未见这一类典故,唯道家是主张个性解放的,也以为乐在此生而不在彼岸,故表现恋情的典故只能出在道家。 唐代诗人曹唐初为道士,后举进士不第。工诗文,是运用神仙典故写作最多的诗人之一,曾作大游仙诗五十首,又作小游仙诗九十八首,大播于时。他的小游仙诗全都是绝句。兹录其中二首: 侍女亲擎玉酒卮,满卮倾酒劝安期。等闲相别三千岁,长忆水边分枣时。(第五十六首) 降阙夫人下北方,细环清佩响丁当。攀花笑入春风里,偷折红桃寄阮郎。(第九十八首) 曹唐的可贵之处在于源于典故又不囿于典故,他能对原有典故进行改造翻新,不仅将神仙人化,还将他们置于尘俗的诗意氛围中,创造出似曾相识又未曾相见的颇有生活情趣的精巧的新意境。比如前一首中安期生海边食枣之典本不含男女之情,曹唐却巧妙地将侍女与安期相联,以侍女的口吻说两人分别了三千年,极言仙界日月这长。后一首更有情趣。诗人据刘阮桃源遇仙的典故描绘出“攀花笑入春风里”这样一幅令人心醉的图画,使人对“偷情”的仙界夫人不仅不谴责,反而包含爱怜。两首诗巧妙地用了“忆”与“偷”两个动词,极传神地描摹出女仙的痴情与羞涩状态,也精到地揭示了人物的心理。 南宋范成大的《鹊桥仙•七夕》在内容上别具一格: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这首词的构思也相当巧妙,它打破了其它咏牛女的思维模式。牛郎织女一年只相聚一次,而且一次只有一个晚上,即使这样,还遭到“群仙相妒”,月姊风姨们哪里知道,这么短暂而又匆忙的相会,还真不如不见。见了,会撩起新的离愁别绪,草草相会的有限快乐无法抵消长期分离的深重思念和愁苦。取材神仙传说,影射人间真情。含蓄蕴藉,韵味邈远。 宋代推行“抑武修文”的治国方针,文人们安于逸乐,宴会频繁,同时,商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进一步扩大,使得宋代社会朝着“享乐化”的方向发展。在宋代表现恋情的词作中,词人不再如唐五代缘题所赋,而是一事多典,用一串相似的意象和典故进行描摹, 如两宋词人蔡伸《满庭芳》: 秦洞花迷,巫阳梦断,夜来曾到蓝桥。洞房深处,重许见云翘。惠帐残灯耿耿,纱窗外、疏雨萧萧。双心字,重衾小枕,玉困不胜娇。 寻常,愁夜永,今宵更漏,弹指明朝。叙深情幽怨,泪裛香绡。记取于飞厚约,丹山愿、别选安巢。骖鸾去,青霄路稳,明月共吹箫。 蔡伸前期词学柳永、周邦彦,后期学苏轼,格调雄健。此词估计写于词人前期,很能体现北宋文人“享乐化”的词风和社会的承平气象。共用了四个有关人神恋爱的典故和“丹山”、“鸾”两个道教意象来表现词人对自己所爱女子的怀念。 人神遇合之典最是文人青睐的典故,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典故,因为这类典故说得多是人神恋爱的事情,而歌咏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中国古诗词中表现恋爱或相思题材的诗词最多,不独婉约派写,豪放派也写,写必以典指事、以典抒情。而在我们的典故宝库中,表现男女恋情的典故多是道教典故,故人神遇合的典故顺理成章地也就多被文人们引用;人神遇合的典故中有许多美丽奇特的意象,也有着广阔的进行再创造的想像空间,很适合表现艳遇艳情和华丽的场面,也有助于诗人们更方便地展露才情;中国的古诗词忌直白,以含蓄蕴藉为上,尤其是以抒写爱情为主题的诗词。采用人神遇合的典故写作能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 运用飞升(神仙)和长寿典故:用这类典故写的诗词道教意味和神仙色彩相对比较浓,有的就是道教中的游仙诗词。这些诗词大多表明诗人自己修道成仙的理想以及对神仙境界的赞美和向往;一些文人在盛典或应酬的场合写的诗也多用到这类典故。李白可能是写神仙诗最多的一个古代诗人,看他的《感兴》之五: 十五学神仙,仙游未曾歇。吹笙吟松风,泛瑟窥海月。西山玉童子,使我炼金骨。欲逐黄鹤飞,相呼向蓬阙。再看他的《登泰山》之四:清斋三千日,裂素写道经。吟诵有所得,众神卫我形。云行信长风,飒若羽翼生。攀岩上日观,伏槛窥东溟。海色动远山,天鸡已先鸣。银台出倒景,白浪翻长鲸。安得不死药,高飞向蓬瀛。 在中国文学史上,李白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诗仙。他的诗很少不言神仙的,即使不言神仙的诗,其大胆的想像、瑰丽的意象、雄浑的气势,也来自于神仙给他的启发和灵感。他虽然是文人诗人,但是个正式受过道箓的文人诗人。求仕与求仙、政治热情和神仙信仰很好地统一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从《感兴》之五可以看出,他在少年时代就开始学仙,而且在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仙游未曾歇”,所以他总是带着“仙”的眼光去审视人生观照自然。比如登临泰山,他就能感受到比别人更浓的道教氛围,得到更多的道教启示,产生更多的神仙联想。虽然泰山是道教三十六洞天之第二天,为历代帝王封禅之地,但别人与泰山多少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李白是早已与它合为一体了。这两首诗纯用道教典故和道教意象写来,在此不一一点出。没有神仙,没有道教典故与道教意象,中国文学史上也就没有诗仙李白了。 再看一首词,朱敦儒的《聒龙谣》: 肩拍洪崖,手携子晋,梦里暂辞尘宇。高步层霄,俯人间如许。算蜗战、多少功名,问蚁聚、几回今古。度银潢、展尽参旗,桂花澹, 月飞去。天风紧,玉楼斜,舞万女霓袖,光摇金缕。明廷宴阕,倚青冥回顾。过瑶池、重借双成,就楚岫、更邀巫女。转云车、指点虚无,引蓬莱路。 朱敦儒系北宋与南宋期间的词人。他虽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官,但不慕权贵,不求闻达。这是一首游仙词,借一个梦境表明词人对官场生活的厌恶和遗世远游的高洁志行。用一系列道教典故,讽刺了官场明争暗斗的”蜗战”“蚁聚” 和那些热衷于功名的人,对想象中仙女如云的缥缈仙境表现了热切的向往之情,。此词提到的仙人就有四个:洪崖、子晋、双成、巫女。 “蜗战”句出自《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瑶池”出自《穆天子传》卷三:“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 “云车”见张华《博物志》:“汉武帝好道,……王母乘紫云车来”正是这些典故的运用使此词具有强烈的尘外之气。 苏轼是北宋和中国文学史上最有成就最有代表性的词人之一,试看他的《念奴娇•凭空眺远》凭空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这首词写得很浪漫、很豪放,词人在月下独酌,酒醉中想像自己游天的情景。 “归去”,自从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后,就有了特定的文化含义,指归隐或求仙。“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的转折点,罪贬黄州后,他曾在黄州天庆观修炼四十九日。以后又多次遭贬流放。在命途多舛的日子里,道家的人生哲学使苏轼在重重打击之下变得超然达观。他虽然没有李白有那样虔诚的神仙信仰,但他有时真的很想离开这残酷无情的现实世界。综观全词,此处的“归去”正是指“遗世独立”(这种“归去”的思想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也有表现)。最后一句用吕洞宾在黄鹤楼吹笛之典,表示“归去”后要在月宫中横吹仙笛,一抒隔断尘世的胸臆。 长寿的典故也常用在祝寿的诗词里,如黄人杰 《祝英台近》: 绛河清,丹阙晓。云路烛龙照。鹤发仙翁,笞凤下天眇。莹然璞玉襟怀,层冰风表。镇长住、人间三岛。怎知道。不用九转丹砂,灵椿自难老。骥子麟儿、勋业付渠了。已持红药开时,赤松游处,寿觞对、壶天倾倒。 这首词写仙人骑鹤下凡来为某人祝寿。寿星身份不祥,但他有着冰样的襟怀、玉样的外表。因为他长住人间仙岛,所以不服丹药,就能象大樁树样的长寿。词人赞扬寿星是”骥子麟儿”,为杰出人材,但不屑人间勋业。最后借用“壶天”之典,既指人间仙境,又指装酒的酒瓶,言在清静的“人间三岛”,宴盛酒足。 无名氏《献天寿令》: 阆苑人间虽隔,遥闻圣德弥高。西离仙境下云霄,来献千岁灵桃。 上祝皇龄齐天久,犹舞蹈,贺贺圣朝。梯航交辏四方遥,端拱永保宗祧。 此词写神仙为皇帝祝寿的情景。借祝寿为皇帝歌功颂德,期望皇帝的宗嗣能千代万代延续下去。这类宫廷词与应制词相当多,虽没有多高的艺术价值,却有一定的的认识作用。至少现在的读者可以通过它们了解封建朝廷生活的一个侧面和御用文人是怎样粉饰太平、为统治阶级涂脂抹粉的,以及道教是怎样为古代诗词提供了“歌德”的意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