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道德经》的注疏,历代不绝。白玉蟾对《道德经》的注释颇具特色。他的注本叫《道德宝章》,被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以楷体抄录,清时收入《四库全书》。《道德宝章》的突出特点是以心性学说解释老子之道,反映了儒道佛三教合流的思想倾向。 一、“心即性,性即神,神即道” 白玉蟾认为“心”、“道”是合一的,具有相同的意义,所谓“道即心,心即道。心无生死,道无往来”(《道德宝章·归根章》。以下引用该书只注篇名)。“心”与“道”只是不同的说法,其实质内涵是一致的、合一的。不过,白玉蟾也借体用范畴来说明“心”与“道”的关系,他说:“道者心之体,心者道之用。”(《玄德章》)因此,不管“心”、“道”是完全合一的,还是存在体用关系,具有这种性质的“心”,显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人心(心脏),也不是心理意义上的思维意识,而是哲学本体论意义上的“心”。这种“心”被称作本心、真心、道心。故而与“道”合一。 在阐明“即心即道,即道即心”(“心”、“道”合一)的基础上,白玉蟾又提出了“心即性,性即神,神即道”(《益谦章》)以及“即心是道,神亦道,性亦道”(《谦德章》)的命题。这都说明“心、性、神、道”在世界的本原、本体的意义上是同一的。 既然“心”、“道”合一,所以凡“道”所具有的本质属性,亦为“心”所具有。首先,从本原意义上说,老子认为,“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世界万有都由“道”所产生。在《道德宝章》中,“心”亦具备这种属性,所谓“心者,大道之源”(《谦德章》),及“心者,造化之源”(《为道章》)。这表明“心”是宇宙万物的根源。其次,从“道”、“心”与万物的关系角度讲,“道”创造了宇宙万物,并支配着宇宙万物的发展变化,所以,“道”寓存于任何一个具体事物之中,但又不是任何一个具体事物。“道”的运行表现出循环往复的特性(所谓“反者道之动”),这使得宇宙万物都融入大化流行之中。白玉蟾把这些特性概括为“何物不在此道之中,此道常在万物之内”(《任为章》)、“道为万化之宗。道在万化而非万化。万化出乎道而入乎道”(《淳德章》);同时,也把这些属性赋予“心”,他说“心为万法之主”(《后己章》)、“心超物外而不外物”(《巧用章》)、“万法归一,一心本空”(《体道章》)。第三,“道”是永恒的,没有生死。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廓然独存,无穷无尽”,“同乎无始,同乎无终”(《象元章》)。白玉蟾亦将此属性赋予“心”,他说:“身有生死,心无生死。”(《体道章》)“心无所始,亦无所终。”(《虚心章》)又说:“此心长存,本无生灭。”(《韬光章》)可见,“心”与“道”一样,都是万物的本原,宇宙万物都由它产生,并寓于万物之中,支配着世界万物的变化发展。万物有生死,而“心”却“绵古亘今,昭然独存”(《赞玄章第14》)。 同理,“性”与“神”也具有“心”、“道”所具有的本质属性。所谓“神者万化之主,心者大道之源”(《谦德章》)、“性无体,神无方,绵古亘今,昭然独存”(《赞玄章》)、“天崩地裂,此性不坏,虚空不殒,此神不死”(《守道章》),等等。兹不赘述。需要说明的是,另一方面,心、性、神之间又存在本末、层次之别。首先,白玉蟾说:“神者,性之基;性者,心之本。”(《法本章》可见),心、性、神是存在本末、主次之分的。对心、性而言,性为本,心为末;对性、神而言,神为本,性为末。其次,白玉蟾还说:“身中之心,心中之性,性中之神。(《赞玄章》)这表明由“身”到“心”、到“性”再到“神”,是有层次分别的。所以,从心到性再到神,反映了修道过程的不同层次或境界。 二、“真俗不二,凡圣一体” 上述具有本体意义上的心、性、神,分别叫“真心、真性、真神”(《修观章》)。显然,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假心”、“假性”、“假神”。这里所谓“假”,相当于“俗”,是一种简单、方便的说法,在不同语境中具有不同的意义。具体说来,是指“人心”(与真心、道心相对)、“人性”(与道性、真性相对)、“识神”(与“元神”、“真神”相对)等。换句话说,心、性、神都具有两重性。 首先,心包括本体意义的道心(真心)和一般含义的人心(妄心)。“念头不已,心则愈杂”(《戒强章》),此心是“人心”。“一念不存,此心乃见”(《知病章》),此心是“道心”。“不以我为我,乃见心中心”(《任德章》),前一个心是“人心”,后一个心是“道心”。其次,性包括本体层面的真性和一般的人性,“性为心所蔽,神为性所窒”(《俭武章》),前一“性”指真性,后一“性”指人性,意谓真性为世俗之尘心所遮蔽,而真神又被现实的人性所窒息。再次,神亦类似,本体层面即指真神、元神,一般义指人的精神。“心死神存,孤光独照”(《偃武章》),此句之“神”指真神。所谓“心死”,是指个体通过主观修炼,把尘心去掉了。所谓“神存”,即元神显露出来,这样,心性得到了圆满开发,显示出原有的清净光明。“用心不已,劳神不止”(《异俗章》)、“心动神疲,百念愈炽”(《淳化章》)这两句中的“神”都指常人的心神、心识。 但是,真心与人心、真性与人性、元神与识神,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天之道),心也;(人之道),亦心也。贪其所爱,忘其自然。”(《天道章》)显然,“天之道”的心指真心,“人之道”的心则为尘心。任何一个人既具备本体意义上的“真心”,又包含一般意义上的“人心”,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真心往往是潜在、潜伏的,而人心则是现实的、活跃的。这是因为一般世俗之人的真心、道心,往往被尘心、妄心所掩盖、蒙蔽而显现不出来,即所谓“藏心于心而不见”(《无源》)。前一“心”字指真心,后一“心”字指尘心,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正因为心、性、神所具有的两重性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所以《道德宝章》中既说“性不可穷,神不可测,心不可尽”(《益谦章》),又说“以心知心,以性觉性,以神合神,合神于无,合无于道”,这说明真心、真性、真神均为无穷无际、神秘莫测的本体,但又与世俗之尘心、现实之人性、一般之精神混融在一起。白玉蟾认为,人如果“不能神其神,不能性其性,不能心其心”,那么,心、性、神“已失其真,已非自然”,所以,修道就是为了追求“心中心,性中性,神中神”(《修观章》)的境界。 三、“勇于忘我,所以得道” 那么,修道有什么原则与方法呢?一般而言,南宗主张性命双修,先命后性。但实际上,修道的下手处还是要落实到修心上。因为世人正是由于心念太多太杂而不能悟道,白玉蟾说“以其心之念不已,所以不知道”;“以其心之事不停,所以不得道”;“以其心之情不尽,所以不合道”(《贪损章》)。又说:“念头不已,心则愈杂”,“心杂则道愈远”。(《戒强章》)所以白玉蟾强调,只有去掉尘心,才能发明真心。“无事于心,无心于事,无念无为,无思无虑。”(《能为章》)“一念不存,此心乃见。”(《知病章》)“不以我为我,乃见心中心。”(《任德章》)修道的过程就是修心的过程,修心的过程就是去除尘心发明真心的过程。 那么,要怎样才能去掉尘心呢?要诀在于一个“忘”字:“勇于忘我,所以得道。”(《贪损章》)白玉蟾非常强调“忘”在修心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他说:“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只此忘形二字,则是制心之旨。”(《紫清指玄集·鹤林问道篇》)“吾所以忘者,非惟忘形,亦乃忘心,心境俱忘,湛然常寂。”(《紫清指玄集·鹤林问道篇》)进而言之,不仅要忘心,还要忘性、忘神,白玉蟾说:“要在忘我,忘心,忘性,忘神,忘忘亦忘。”(《天道章》)“忘物,忘我,忘心,忘性,忘神。神全,性全,心全,我全,物全。”(《养德章》)这里所要忘的心、性、神自然是指尘心、世俗人性、世俗精神,所要全的是指真心、真性、元神。总之,白玉蟾认为“忘”是得道的一个关键,只有把一切都忘掉,包括把忘的过程也忘掉(“忘忘亦忘”),才能见天地之心,才能做到“心性无染,体露真常”,也即内丹炼成,或者说达到了与道合一的境界。 综上所述,白玉蟾以心性阐释《道德经》,在道教理论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他把道教的内修转化成一种以修心为主的性命双修理论。正如钟肇鹏先生所指出,“这已经超出了内丹功法锻炼的领域而进入到形而上的哲学问题的探讨了。把精气神与性命之学及先天、后天联系起来是内丹学进入哲学领域的标志。”②“性命之学为究竟人生真谛,解决人生的根本问题,求得安心立命之地。这是哲学及宗教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宗教及哲学的主要任务。”③白玉蟾的《道德宝章》正是他探究人生真谛、解决人生根本问题的一种理论,为性命双修、安身立命奠定了理论基础。 注: ①关于白玉蟾的生卒年份,学界有多种看法。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看法有三种,分别为(1134-1229)、(1194-1229)和(1194-?)。笔者倾向于后一种看法。但仍需进一步研究。参见卿希泰主编《中国道教史》第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 ②③钟肇鹏《求是斋丛稿》,成都,巴蜀书社2001,第1176页,第1179页。 原文发布于《中国道教》2007年第2期 作者:李英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