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无论从学术还是政治角度看都充满变化与动荡,中国尤其如此。仅仅考察最近四十年来的玄学研究,我们就不仅能感到世事沧桑,还可以看到动荡的时局是怎样冲击着学术的进程,学术又是怎样在艰难时世上下求索,顽强地表达着文化对价值理想的追求。 兴废系于时序,文变染乎世情。四卷本的《中国哲学史论文索引》[1]就把1950年至1966年的index编在第二本。1967年至1976年的编在第三本,1977年至1987年的编在第四本。这与大陆四十年的社会变迁吻合,也与学界在这变迁过程中的起伏波折相应。下面就将这三个时期大陆关于玄学的研究状况作一检视,反思回顾以迪未来。 一、对玄学的整体把握与评价 对玄学的整体把握与评价包括这几个方面的问题:玄学的产生渊源与发展阶段;它的思想性格、价值属性等。这显然是反映玄学研究水平和特征的关键,决定着对这一思潮其它各方面问题的定义与评价。 哲学史的研究作为义理之学乃是一种理解,研究对象被纳入研究者所持解释框架赋予意义并给出评价。如果借用托马斯·库恩的paradigm来述指我们哲学史家的解释框架那么就不能只是理解成为一种在认知符号和形上学背景等方面达成的“一致意见”,还必须考虑到因社会定位不同而导致的意识形态因素,因人而异。这种差异我们在研究者们对玄学的整体把握和评价中可以清楚看出来。 “五四”以来,欧风美雨洗礼出的新型的知识分子群体建立了与传统国学不太一样,却与世界学术潮流衔接的新学统。由新实在论和新黑格尔主义出发的构建新理学新心学的冯友兰、贺麟就属于这一序列。他们在一九四九年后虽然在人格上受到尊重,其学术生涯则暂告中断,新的学统自然也就趋于式微。 1949年以前即以马克思主义史学成名的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庠诸先生在五址年代出版了多卷本的《中国思想通史》代表着新中国这一时期学术,尤其是史学研究中的主流范型。该书第三卷[2]三十四万字对魏晋南北朝思想有全面详尽的探讨。 侯著认为,玄学脱胎于玄谈,玄谈则是汉代属于地主阶级的经师对汉代经学师法的反动。“物质的条件经农民暴动拆散了一次后,地方阶级的保障有些不安,因而通过统治阶级九品中的法律从品题中产生了意识上的虚诞清谈,以代替汉代的经学烦琐。”“老实说,清谈是概念的游戏,是形式逻辑的玩弄,不过把汉人另一种形式烦琐(训诂章句)扬弃,而走向概念形式的烦琐罢了。”[3]作为新史观学派的代表者,侯著非常强调玄学的阶级属性,“晋代的思想在于‘名‘字,这‘名‘字在阶级集团而言,是离了地望的名门。”因此,玄学“应以浮离游闲的名族豪门的阶级性方面来找寻秘密。”[4] 秘密当然不只是概念游戏而已,而是这种游戏所具有的社会作用。在另一处,侯著又认为玄学是统治阶级对意识形态的自觉重构,值得注意的是它特别强调玄学的宗教神学属性,颇与众不同。“玄学感于汉代统治阶级的旧思想武器的破产,修正了汉代庸俗的宗教世界观,从唯心主义的解释上,更把宗教世界观唯理地夸大,以适就封建统治者的要求”;“儒林的经学家能够附会谶纬为统治者设计宗教,而清流的玄学家更会虚出玄化,为统治者设计新的宗教。”[5] 把中国哲学史上的最纯粹的理论思想往宗教上扯,除开举出封建社会与宗教神学相伴生这一有待证明的大前提,似乎没有什么坚强的论据,故无人苟同。此外,玄学尽管包含有对社会政治的系统设计,便终究只是一种在野的学术思潮,并未为最高执政府所接受,成为汉代经学那样的官方意识形态。以阶级观点,把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上层建筑视为经济基础的简单对应物,大而化之地处理思想史上的文化事实,实在无法达成对玄学思潮中所凝结的价值颗粒的深切理解和把握。不过作者对自己的理论及主张颇自信,对他人以学为“精神之解放,人格之自由”;为“内圣外王之尤精微者”以及“伟大之本体之学”等主张,均斥为“偏见”。 那位提出玄学为中国思想史上最伟大的本体学的学者就是汤用彤先生。严格说来汤氏作于四十年代的文章不能算作1949年以后的成果,但其影响之深广使我们不能不按照它们结集成《魏晋玄学论稿》[6]出版出版的同时来加以讨论。自称“早览乙部,幼承庭训”,但同样曾负笈海外的汤氏乃是依照新康德主义者文德尔班(Windelband)写西方哲学史的方法,以问题为中心着手魏晋玄学之研究的。由于没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见该书“小引”),他是把玄学作为魏晋时代思维水平的最高表现形式,用欧洲近代以来那种对哲学的知识论理解框架来进行纯学术研究考察的。 汤氏特别注意思维的逻辑轨迹。他认为,“魏初清谈,上接汉代之清议,其性质相差不远。其后乃演变为玄学之清谈”。原因从外部说是道家思想促成了对天道观的关注,从内部说则是“谈论既久,由具体人事以至抽象玄理,乃学问演进之必然趋势。”[7]从他这个前提,我们隐约可以感到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那绝对理念的影子,这个影子又为我们深窥《魏晋玄学论稿》的堂奥提供了视角。他说,“汉代清议,非议朝政,月旦当时人物,而魏初乃于论时事时,且寻绎其原。因其所讨论题材原理与更抽象之原理有关,乃不得不谈玄理。所谓更抽象者,玄远而更不近人事也。”[8]于是,玄学在汤氏笔下成为了不近人事的纯粹思维形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