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禅学史上,南朝建康一带的禅学最具历史影响者有二: 一是译出禅经与有关之佛典。北凉王沮渠蒙逊的从弟安阳侯沮渠京声,少时西度流沙,至于阗,学梵文,后遇天竺高僧、时称“人中师子”的佛陀斯那,从其受《治禅病秘要法》,回河西后译出此经。公元439年,北凉被北魏灭亡后,沮渠京声投奔刘宋,应请重译此经。禅病是指参禅者在修禅过程中,因尚未体会出参禅的真诀而产生的疾病。本书列举了十二种禅病和相应的对治方法(注:详见《大正藏》第15卷第333-342页。)。比如对治喜爱音乐的禅病,就要心想一手持乐器的天女,“眼生六毒蛇,从眼根出,入耳根中。复见二虫,状如鸦鸺,发大恶声,破头出脑,争取食之。……见女所执诸杂乐器,宛转粪中,诸虫鼓动,作野干鸣。所说妖怪,不可听采,如罗刹哭。因是厌离。”(注:详见《大正藏》第15卷第337-338页上。)说禅修者治疗喜爱音乐的病,应从心念中想象天女、乐器、音乐的污秽和丑恶,以达到厌离的目的,实际上这是一种精神自我控制法。本书有关身心疗法,是集古代印度、西域医学思想的重要成果,有其一定的积极意义。再如上面提到的,昙摩蜜多也译有禅经。而深刻影响禅学思潮的变化的译经,有求那跋罗译的二部经:《胜mán@⑤经》(《胜mán@⑤狮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宣扬“如来藏缘起”说;《楞伽阿跋多罗宝经》(简称《楞伽经》四卷本,公元443年译出),强调要开发自心佛性如来藏,以成佛果。这都为禅学提供向内探求解脱之道的新途径、新方向,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这里顺便指出,公元513年,著名的译经家菩提流支在洛阳译出十卷本《入楞伽经》,上述求那跋陀罗译的四卷本《楞伽经》就是此经的略本。此经是大乘瑜伽系的经典,二种译本都是以阿赖耶识和如来藏,尤其是以后者来说明人生和宇宙的本原的。但四卷本以“性空”为涅pán@①境界,以“性空”之理为如来藏,而十卷本则视涅pán@①、一心和如来藏三者是相通而相等的。这样就在涅pán@①和如来藏是“性空”还是一心的问题上形成了分歧,并影响了禅修的不同走向。 二是建康作为南方著名禅僧最集中的地方,由北方禅师和印度、西域僧人带来的禅风,与本地重义理的学风相融合,逐渐地形成了一种佛教新风;修习禅法与探求义理相结合。如三论宗的重要先驱、“摄岭师”僧朗对于龙树“三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深有研究,又重视禅法,教人以无住、无得,把三论的中道思想应用于禅学。 此外,还有两位风采特异的禅师也值得注意。一位是宝志(?-514年),甘肃兰州人。史载,他长年修习禅业,从无定式,居无定址,食无定时,发长数寸,手持锡杖(上挂剪刀和镜子),跣行街巷,时而赋诗,言如谶记,屡显神异。齐武帝谓其惑众,收容于建康。梁武帝即位后,则对他倍加崇敬。死后葬于钟山,墓侧立开善寺。后世称之为志公和尚。据《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九载,宝志作有《十四科颂》、《十二时颂》和《大乘赞十首》,宣扬即心即佛说,强调“一切无非佛事,何须摄念坐禅”(注:《十四科颂》,《景德传灯录》卷29,《大正藏》第51卷第450页下。)。因与唐以后禅宗思想一致,被视为后人托名之作。 另一位是傅翕(?-569年),浙江义乌人,是在家的善慧大士(居士),也是禅师。他日间劳作,夜间修禅。后被梁武帝迎入京师,世称为傅大士。唐代道信禅师在所作《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中,称赞傅大士的禅法“独举守一不移”(注:见《楞伽师资记》引,《大正藏》第85卷第1288页上。),并以此为修道方便五种法门的依据之一。又《景德传灯录》卷三十载有傅大士的《心王铭》,强调自心的修持重在心性清净。然也有人疑为后世的伪作。 地处浙江东北部的天台山、四明山一带是继东晋以后南朝禅师的又一集中地。如释慧明,康居人,于齐建元中,与沙门共登赤城山,“栖心禅诵,毕命枯槁。”(注:《高僧传》卷11《释慧明传》,《大正藏》第50卷第400页中。)释弘明,会稽山阴人,少年出家,于山阴云门寺诵《法华》,习禅定。《高僧传·本传》载,时有虎来室内,见明端然不动,久之而去。后住昭玄寺、百林寺,“训勖禅戒,门人成列。”(注:《高僧传》卷12《释弘明传》,《大正藏》第50卷第408页上。)可见当地习禅风气之盛。又有释慧实,颖川人,梁末游步天台,修头陀行,以宴坐为业(注:《续高僧传》卷17《释慧实传》,《大正藏》第50卷第569页上。)。南朝时这一带最重要的禅修活动者当属天台宗创始人智@③。智@③年十八即投湘州果原寺沙门法绪出家,后到光州大苏山投慧思禅师门下,修“法华三昧”。慧思游南岳,智@③则至金陵,宏开讲论,博得一代诸大德的敬服。此时智@③对禅观学说的组织已初见眉目,著有《小止观》、《次第禅门》等。智@③同门人一起入天台山住了十年,后人称之为天台大师。陈末又回金陵,陈亡后游化两湖,回到故里荆州,又往庐山,再重上天台山,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智@③本人成熟的禅观思想体现在他晚年的著作《摩诃止观》里,该书本拟写作十章,实完成了七章,未成全璧。 三、南北禅学的基本特点 以下我们从三个方面来综合南北朝两地禅学的基本特点。(一)就禅僧的情况来说,有两个特点值得注意,一是有的禅僧是受王朝直接供养,礼遇甚隆,生活优裕;有的禅僧则是生活在山林,一衣一食,自给自养。由此形成禅僧有上层和下层之分。上层的禅僧与王朝关系密切,地位显赫,名声隆盛。他们往往把禅法修持与政治活动和道德教化结合起来,以发挥安民抚众,巩固统治的作用。如僧稠建议北齐文宣帝高洋以佛道设教,引导四民,深得赏识。又如僧实,被西魏统治者视为“可宪章于风俗,足师表于天人”(注:《续高僧传》卷16《僧实传》,《大正藏》第50卷第557页下-558页上。)的模范人物,其言论也被尊为“世宝”。他们都是通过禅学的形式为社会政治服务,又通过王朝的支持来扩大禅学的影响。下层的禅僧,有潜心禅修,追求解脱者,也有原为流民,或与当局统治者不合作者。他们人数众多,是佛教禅修活动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在下层禅僧中,也有造诣极深的禅师,他们是中国禅学思想发展的重要代表人物。二是禅僧有分散的也有集中的,后者形成为共同生活、共同修禅的群体。在这些群体中,有的更是形成了师徒相承的传法系统。师承关系的形成,一方面引发出禅僧内部的相互排斥乃至倾轧现象,一方面又逐渐导致禅团内部不同派别的产生。 (二)就南北两地禅学的关系来说,正如僧传所载:“江东佛法,弘重义门”(注:《续高僧传》卷17《慧思传》,《大正藏》第50卷第563页下。)佛化虽隆,多游辩慧。”(注:《续高僧传》卷20《习禅篇后论》,《大正藏》第50卷第596页上。)南方重义理,北方重实践,是当时佛教的历史事实。这是说,第一,北方禅学盛于南方;第二,南方禅学校多与义理之学相糅合,并非说南方禅学不兴盛,更不是说南方无禅学。南北佛教学风的不同,推动了两地交流。北方禅师大批南下,弘扬禅法,直接推动了当时南方禅修的盛行。南方有的禅师也专程北上取经,如摄岭三论学系的著名僧人慧布,尊奉“三论”,而又偏重于禅定。他北至邺都,向达摩门下的慧可禅师问学,求证其所见,又西至荆楚,与慧思讨论大义,也获得印可。慧布回到栖霞后,与寺内的禅众专习禅法,并请保恭禅师主持栖霞寺,指导禅修。又,南方的禅师之间也经常进行交流,如摄岭僧人与智@③的关系就很密切。禅师们频繁交流,一方面,使不同传承系统的禅学趋于契合,如后来的天台宗、三论宗和禅宗诸家禅学,虽然学说渊源不同,禅修方法有异,但是在思想上仍有一脉相通之处。再一方面,是使义理与实践、教与禅逐渐走向合流,推动理论与实践融汇成完整的体系,从而为佛教宗派的创立准备了条件。 (三)就中国禅学的形成来说,南北朝禅师通过多方面的创造性的学术活动,而为新的禅学体系的创立奠定了基础:一是突破佛典神圣观念的束缚,独立地评判佛典的高下,选择自认为义理最高的经典作为修禅的依据。二是领悟而又不拘于佛典的文句,从中提出新的观点,新的命题,新的禅观方法。三是突破原有坐禅入定的藩篱,贬斥一味“宴坐”的禅法,拓展了禅修的新法门。四是在译出唯识系等经典的影响之下,中国禅学日益与心学相融合,偏重于主体“心”的修持,同时在此基础上构筑心性论、工夫论和境界论的禅学体系。这在前面所述的慧文、慧思、达摩、慧可等禅师的活动中,可以或看出其端倪,或看出其轮廓。中国化的禅学体系可谓呼之欲出了。 原载《宗教学研究》2000年0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