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思想“大一统”在汉初及以后漫长中国历史中的主要完成形式,尽管其目标与操作、结果之间显然还有一定距离。而思想“大一统”显然是政治“大一统”的必然要求。西周以后的中国,是长达250多年的战国时代,天下分裂,民不聊生。秦始皇统一全国后,虽然以郡县制取代了分封制,确立了以皇帝为核心的中央集权制帝国,但由于国运短乍,所建构的法律秩序与政治制度并没有能够深入人心。 秦亡汉兴之后,虽然重建了新的中央政权,但真正的政治统一和意识形态统一还远远未能实现。一方面,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的事件时有发生,从最初七位异姓诸侯王与皇朝的分庭抗礼甚至举兵反叛,到刘邦死后朝臣对吕后势力的铲除,到文帝时诸王实力的极度膨胀,再到景帝时的“吴楚七国之乱”,帝国一统的政治局面中所潜含的不稳定因素,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从而对新兴王朝的安全直接构成了威胁。 另一方面,帝国的主导意识形态也处于混乱之中。高祖刘邦乃平民皇帝,于马上得天下,本无学识,不但“不好儒”,而且压根就藐视那些不通世变的“竖儒”(《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在陆贾以“教化”劝善、以“法令”诛恶、实行“无为”(《新语·无为》)政治的奏议获得采纳之后;叔孙通糅合、杂就了夏、商、周的“古礼”与“秦仪”并草创出一套足以使皇帝威重风光的君臣之礼,在满足了高祖的优越感和虚荣心之后,(《史记·卷九十九·刘敬叔孙通列传》),汉帝国的意识形态结构于是便开始形成黄老、刑名与儒学各家并存、彼此兼容的局面。不过,从总体上看,黄老之学仍处于主导、主流的地位。 但是,随后几十年的历史变化和新形势的出现,使得问题又复杂了起来。汉初一直所奉行的黄老思想,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修养了人民百姓、增强了帝国的综合实力,但却无法适应一个泱泱帝国实现进一步发展和统一治理的现实需要。作为中央政权,在完成了国家疆域、政治体制统一的基本任务之后,接下来,就应该轮到在意识形态的建构方面做好文章了。如何在百家思想中选择与确立出帝国的主导意识形态,以便有效地统一、重整人群民众的精神世界,似乎已成为当务之急。鉴于前朝秦亡的惨痛教训,刑名法家肯定已不可用,至少也不能作为旗帜来标榜;主张无为而治的黄老道学,在思想本质上是极端的自由主义或无政府主义,显然与帝国中央政府在政治、经济、文化、思想领域实施统一治理的路向相抵触、相悖逆,根本不利于社会伦常秩序的建立。 那么,能够选择的似乎也只剩下儒家了。儒学在主体内容和外在形式上似乎都正中统治集团的下怀。由黄老之学而儒家教化、由“无为”而“有为”的转变,其实在政界早已就在悄悄地进行了。不应忘记的是,从高祖建汉、文景之治,到武帝时代,一批批既酷好儒术、又通达事变并富有远见卓识的儒学政治家,从郦食其、叔孙通、贾谊,到卫绾、窦婴、田蚡、公孙弘、赵绾,等等,对儒学的权威化、官方化(即成为主导意识形态)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这种作用一定远远超出了任何一个或一批醇儒学者的能力范围。可以说,离开他们,所谓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或所谓“儒学的国教化”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也得向后推迟一段历史。 如果没有政治家们的实际操作,而仅凭儒家学者们的呼吁、呐喊是根本不可能把儒学推上历史大舞台的。文人学士的声音历来都是最脆弱的。孔子“菜色”于陈、蔡的冷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孟子对齐宣王鼓吹了半天的仁政道理,可最终得到的结果不过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孟子·梁惠王下》),等等,在这个问题上,儒家应该是记忆犹新的。有了皇帝本人的喜好,加上朝臣的推波助澜,儒学的出炉,似乎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董仲舒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提出他著名的思想“大一统”主张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