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敬首先強調「好善之心」無分遠近古今,「心茍虛受,百世如在」是強調「心」足以貫串百世使其「如在」,「如在」更是形容歷史是活生生的、當下的存有。其次釋「友」為「道同因心」,是本於孔門教義。好善之人,生於同世,則「聲應氣求」,彼此有強烈共鳴;「生不同世,則心一道同」,並不受異代的阻隔。而通過詩書,今人可以和古人「精神冥接」,達到「合天下古今之善,通為一心。」的境界,可以「神遊古人之地,較量體驗」,也可以「冥識」古人「丰采」,如晤如對。郝敬用「冥接」、「冥識」來形容今人與古人精神相通的情形,非常貼切。而「神遊古人之地,較量體驗」則說明了對古人之特殊歷史情境應該設身處地去理解。「合天下古今之善,通為一心」更是精警地指出歷史的特殊性中蘊藏著超越的普遍性。郝敬之說可以說是相當全面地論述了孟子此章的要義。並且因郝敬強調「通為一心」,故「知其人」便有「知其人之心」的意思。明代的姚舜牧便明白的提出「知心」之說: 诗书不必出自其人,凡歌咏纪载其事者皆是也。知其人者,知其人之心也。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论其世,知其人之心,始可称尚友。[1] 按照姚舜牧之說,「知其人」的重點不在於「知其人之事」,而在於「知其人之心」,不過姚氏不是從郝敬那種「盈天地間一心而已」的看法出發,而是從「尚友」出發,既然朋友不僅有責善之義,還應有知心之實,則今人欲友古人,而求「知古人之心」是理所當然的。 此外,姚舜牧也重視對歷史人物作「設身處地」的體驗,也把歷史描繪成活生生的存有,如他說: 以其心想论到此处,如身处其地,而亲见其行事一般。则千百世之上,如同一日,如同处一堂,精神意气初无间隔,而直与之俱。[2] 「如身處其地」、「如同處一堂」,皆形容歷史如活著的現在,而古人如活著的今人。通過今人的設身處地,反而使歷史活轉過來。對這一點,闡述者頗眾。如張九成有類似看法: 盖颂诗读书,想象其音容,彷佛其一二,如出乎其时,如对乎其人,揽其遗芬,味其余嘬。[3] 「想像」二句特別貼切地闡發了「知人論世」中應有的歷史想像力,「如對乎其人」與姚舜牧的「如同處一堂」,與郝敬的「如親承謦欬」是一樣的意思,皆強調歷史理解中包含今人與古人之面對面的晤談。 明代的鹿善繼亦言: 其事如新,其人如生,须尚论纔觉。[4] 這是強調「尚論」,「尚論」古之人,才能達到「其事如新,其人如生」的境界,但其強調今人與古人同在,歷史如新,古人如生,則與上述幾位學者相同。 清代的刁包則以「得心」、「神往」、「同堂親炙」等語來解「知人論世」章,他說: 即世而得其人,即人而得其心。虽世代悬隔,有以神相往来者,盖不啻同堂亲炙之也。[5] 此亦強調「知心」,以及以精神與古人往來,類似郝敬之「精神冥接」,刁包的「同堂親炙」也是強調古今同在。李光地也有相似言論: 知其人而心契神交於千載之上,則友道莫尚於斯。[6] 李光地以「心契神交」形容古今的會晤,並以此為「友道」的極致,是亦發揮了孟子此章的要義。而陸隴其解「知人」為「想見其人」[7] 是受司馬遷影響(《史記》相關引文見下一節),但其重視與古人如對,則亦同於上述學者。康有為亦以「千年一聖,百年一賢,猶如旦暮。古人雖遠,言論猶存。」[8] 來說明古今之會如旦暮之遇,其人雖沒,而其言長存。與上述學者之意亦相彷彿。 綜上所言,「友」字最為關鍵,「友」字使歷史成為今人對古人世界積極參與的場域,成為同道同心之人越代而進行對話的場域,而不是客觀認識的對象。在此歷史是一個當下的、有血有肉的生活世界。而這種古今之會,是今人通過其「想像」、通過其「精神」與古人「冥接」、對古人「冥識」所達到的,其動力來自於「好善求道之心」。若說宗教的冥契主義(mysticism)是接通天人或人神,則由孟子「知人論世」說及其歷代解釋者所發展出來的思想可以稱之為「歷史的冥契主義」(historical mysticism),這種歷史的冥契主義旨在接通古今,而其精神動力不是來自信仰,而是來自道德實踐。 [1] 姚舜牧,《重訂四書疑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卷之十,頁247。 [2] 姚舜牧,《重訂四書疑問》,卷之十,頁247。 [3] 張九成,《孟子傳》(《四庫全書珍本二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1),卷二十五,頁12-13。 [4] 鹿善繼,《四書說約》(《四庫全書存目叢書》),下孟卷之五,頁178。 [5] 刁包,《四書翊註》(《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卷十,頁578。 [6] 李光地,〈讀孟子劄記〉,收于《榕村四書說》(《四庫全書珍本九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卷下,頁14。 [7] 陸隴其,《四書講義困勉錄》(《四庫全書珍本四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3),卷三十三,頁32。 [8] 康有為,《孟子微》(《萬木草堂叢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8),卷七,頁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