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之一身,知觉运动莫非心之所为,则心者固所以主于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者也。然方其静也,事物未至,思虑未萌,而一性浑然,道义全具,其所谓中,是乃心之所以为体而寂然不动者也。及其动也,事物交至,思虑萌焉,则七情迭用,各有攸主,其所谓和,是乃心之所以为用,感而遂通者也。然性之静也而不能不动,情之动也而必有节焉,是则心之所以寂然感通、周流贯彻而体用未始相离者也。然人有是心而或不仁,则无以着此心之妙。人虽欲仁而或不敬,则无以致求仁之功。盖心主乎一身而无动静语默之间,是以君子之于敬,亦无动静语默而不用其力焉。未发之前是敬也,固已主乎存养之实;已发之际是敬也,又常行于省察之间。[40] 新说涵蕴之义理乃一心性情三分、心统性情、心具众理以应万事的格局,此亦后来为朱子所确定完成者。依朱子之想法,此心具理之形态经积习久磨后甚至能一旦豁然贯通而进至心与理合一之境。[41] 其间本质相干之工夫则落在涵养与省察两端。又因朱子特重心之积习磨炼,故十分欣赏《大学》讲的为学次第,其省察工夫最终亦扩大归结为格物穷理之说。[42]《语类》卷十五〈经下〉有论格物穷理之文字两条: 「格物」二字最好。物,谓事物也。须穷极事物之理到尽处,便有一个是,一个非,是底便行,非底便不行。凡自家身心上,皆须体验得一个是非。若讲论文字,应接事物,各各体验,渐渐推广,地步自然宽阔。如曾子三省,只管如此体验去。[43] 傅问:「而今格物,不知可以就吾心之发见理会得否?」曰:「公依旧是要安排,而今只且就事物上格去。如读书,便就文字上格;听人说话,便就说话上格;接物,便就接物上格。精粗大小,都要格它。久后会通,粗底便是精,小底便是大,这便是理之一本处。而今只管要从发见处理会。且如见赤子入井,便有怵惕、恻隐之心,这个便是发了,更如何理会。若须待它自然发了,方理会它,一年都能理会得多少!圣贤不是教人去黑淬淬里守着。而今且大着心胸,大开着门,端身正坐以观事物之来,便格它。」[44] 《大学或问》中亦有相类的说法: 若其用力之方,则或考之事为之着,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使于身心,性情之德,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宜,自其一物之中,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45] 此中可见「讲论文字」、「就文字上格」、「求之文字之中」等属读书解经者应只是格物穷理工夫之一端,其它还有「考之事为之着」、「察之念虑之微」等。此盖单就格物穷理本身说,能用力的范围自然甚广。但若扣紧朱子的思想性格看,则他所重视的灵明之心最直接最容易触理之处实莫过于读书解经以求体会圣人的教诲。朱子尝明白道破「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文集》卷十四〈行宫便殿奏札二〉云: 盖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46] 朱子一贯重视读书解经还可以由他晚年训示门人作踏实工夫时仍不外乎再三申明此义得到证明。如〈答廖子晦〉云:「非是别有一段根源工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盖性命之理虽微,然就博文约礼实事上看,亦甚明白,正不须向无形象处东捞西摸,如捕风系影,用意愈深而去道愈远也。」[47] 《语类》卷一百一十三〈训门人一〉训辅汉卿云:「若更加以读书穷理底工夫,则去那般不正当底思虑,何难之有!」又云:「若能将圣贤语言来玩味,见得义理分晓,则渐渐觉得此重彼轻,久久不知不觉,自然剥落消殒去。」[48] 又训余大雅云:「圣人语言甚实,且即吾身日用常行之间可见。惟能审求经义,将圣贤言语虚心以观之,不必要着心去看他,久之道理自见,不必求之太高也。」[49] 此类文字甚多,不烦一一迻录。总之,读书解经于朱子而言虽是格物穷理工夫之一端,然却是必要甚至是首要之一端。因此,尽管朱子和其它理学家一样仍将经典目为载道的工具,但却绝不会在追求心之体会下轻言典籍为糠秕。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朱学比其它理学派别思想赋予了经典更大的尊重和更独立的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