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于成德之教终身追求豁然贯通之境,其于读书解经亦复如此,此盖其理一也。读书与存心为一事,斯言信矣! 四、结语:融通考证与经世 总括而言,朱子因将读书解经视为为己之切要工夫,故对经典之价值尤能尊重。而在为求恰当掌握文字的大前提下,朱子是充分吸收继承了过往考据训诂的成果。其本理学家之立场观点而能冶考证于一炉,将成德之教与训诂之学有机地结合起来,不可谓非大有功于儒家之经解传统。这是朱子留给我们的一项弥足珍贵资源。下面让我们再扼要析述一下朱子经解中的经世致用面向来结束本文的讨论。论者有谓朱子的经解只着重个人的修养而缺乏政治上的意义,[96] 这大概是受到一般认为宋明理学偏重内圣缺乏外王的论调影响所致。不过实际上理学并非如此。朱子教人读书虽首重四书,以其直接关切于道德性命,然亦不废经史之书,盖读经史可「观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97] 朱子只是按儒学成己以成物、内圣而外王的道理主张读经史须以有得于四书为基础: 今人读书未多,义理未至融会处,若便去看史书,考古今治乱,理会制度典章,譬如作陂塘以溉田,须是陂塘中水已满,然后决之,则可以流注滋殖田中禾稼。若是陂塘中水方有一勺之多,遽决之以溉田,则非徒无益于田,而一勺之水亦复无有矣。读书既多,义理已融会,胸中尺度一一已分明,而不看史书,考治乱,理会制度典章,则是犹陂塘之水已满,而不决以溉田。[98] 既非乏略经世,朱子的经解文字中自亦不乏这方面的痕迹。如学者之研究早已指出朱子《诗集传》于释〈黍离〉、〈扬之水〉、〈式微〉等诗宣扬复雠思想;《四书章句集注》释〈宪问第十四〉「陈成子弒简公」又引胡安国之言强调「《春秋》之法,弒君之贼,人得而讨之」,此实应南宋失掉北土之国情需求,于经解中发挥经书之实用功能。[99] 实则朱子之发挥经解的致用效力尤有更大端者,即通过恢复经典中蕴藏的儒学的理想性来作为批判现实的利器。朱子与陈亮辩论汉唐事功则是典例。在这次辩论中,陈亮的用心是想仿效孔子点化三代以点化汉唐,使儒家的政治理想非孤悬天壤而是能真实体现于历史之中,最终收到影响现实的效果。故谓「盖将发其所未备,以窒后世英雄豪杰之口而夺之气,使知千涂万辙,卒走圣人样子不得。」[100] 其用心固亦欲为儒学辟一致用之途。但朱子采取的立场却是高举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谓「若以其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101] 朱陈辩论的得失不是我们要讨论的,我们在这里只想指出,朱子对现实可以作出如斯严厉之批判,其经世思想的源头活水恐怕不能不说是他从解经体会道理中汲取得来的。 2000年1月初稿;2001年2月二稿;2001年7月三稿。本文初稿在「朱子学与东亚文明研讨会」宣读后,曾作修改。后再于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研讨会内作报告,得与会同仁提出很多宝贵意见,乃又作大幅改订,历八月始成。后收录于锺彩钧主编:《朱子学的开展——学术篇》,台北:汉学研究中心,2002年。这次得蒙《经典与解释》之编辑先生青睬,予以重刊,特申谢忱。 作者:郑宗义 来源:《经典与解释》(13)2006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