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 原儒那里,百姓似乎也不全是花朵,但其或善或恶,多出乎在上者的表率作用,说白了,民众罪错,责任在上! 再与老子学说对照,老子的“虚其心实其腹”难免愚民政策之讥,但那是有其食可甘、其服可美、其居可安、其俗可乐(《老子》第八十章)为前提的,而且,“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上书第七十五章),这就与上述儒家同一调门了。到商鞅、韩非笔下,那就不仅虚其心,而且也虚其腹了,前引反对足民而治、惠爱而治、反对发五苑之蔬草赈济灾民就是例证;而所谓富国,确切地说,不过是通过社会动员,将全体社会成员的财富聚敛到少数权势人物手上(因为独裁者就是国家的代表,君主之私或者官员之私就是一国或者集体之公)。此时的权力也就显得异乎寻常的强大和可贵,无论是用于对外的战争或援助,还是用于对内的剥夺或封赏。冷静地看,只有当在下者的脑袋、口袋甚至腹腔都变得空空荡荡,他们才会为了生存而膜拜权势,因为此时此地,在上者的赏罚已然变得极其重要,对绝大多数社会成员来说,其诱惑力会压倒任何个人尊严、家族伦理、社会公正,权势之为物于是显现出最神奇的魔力。也只有在此时此地,弄权者的权力欲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在他们看来,前此的所有委屈、压抑、恐惧、怨恨都能在这种施虐的快意中一次性地得到补偿。这里,对商、韩等人由生存经验所赋予他们的敏锐的洞察力,我们不能不由衷地惊叹!同时,有此等高峰体验诱惑,也就不难理解后世大大小小的恋权癖们的作秀和作孽了。 因为有了人性中这阴暗的负面,法术家思想就从来不愁没有市场,而为了“免于恐怖的自由”,关注法术家的学说也就成为必要。 最后,谈谈韩非的结局。一群整日价生活在恐怖之中的人们,他们不仅自己享受不到“免于恐怖的自由”,当恐怖成为生活中的必然内容时,某些人甚至不知道有一种“免于恐怖的自由”,当然也不会尊重他人对于常态生活的珍惜和追求,即使作为施舍也不会考虑到。因而总要在不断的运动──或曰斗争中保护自己,而为了有效地保护自己,避免被人算计,有时候需要作出牺牲的就不仅仅是太子的师傅,自己的亲人和同窗有朝一日在需要作出奉献时也一样不能心慈手软,为什么不呢?他们本来就是“恶”的。可以设想,要不是李斯先下手毒死老同学韩非,等到在这条狭窄的进身之路上李斯挡住了韩非的道,韩非也肯定会果断地采取行动清道,有他的理论作证。或者不是赵高借口腰斩了李斯,李斯也总有一天要除掉赵高。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在这条狭窄的邀功取宠的路上横行的只能是极少数,甚至是一个人。然而树敌太多,其结局自然可想而知。所以这种人尽管在不断的斗争中积累了极为丰富棗也许是宝贵棗的斗争经验,到头来总免不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结局,还殃及亲人和许多无辜,悲乎! 一种学说,一种思想,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也无论站在什么立场,都必须对人和人类的本性有一份信赖,对人和人类的现实生存状态有一份关怀,对人类的未来有一份期待,一份向往。否则,必将害人害己!司马迁“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我读《韩子》,也悲悯于他不能免于恐怖的人生,同时又不由得想起了《红楼梦》中那个被贾雨村打发走的门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