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伴随死亡而产生的恐惧感,对于古代人们的精神生活是十分迫切的、十分有益的。和庄子同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前341—270年)在致友人美诺寇的书信中说:“你要习惯于相信死亡是一件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事。因为一切善恶吉凶都在感觉中,而死亡不过是感觉的丧失……所以一切恶中最可怕的——死亡——对于我们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当我们存在时,死亡对于我们还没有来,而当死亡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贤者既不厌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古希腊罗马哲学》,第366页)比较而言,伊壁鸠鲁主要是从感觉论的角度来“征服”死亡的恐惧;而庄子则是依据他的自然哲学基础,从本体论的角度来实现对死生大限的观念的突破。他们的理论和方法虽然不同,旨趣却颇有相同,都是努力于消除死亡恐惧的纷扰,形成一种安宁、恬静的心境。在古代,死亡恐惧的祛除是具有精神解放意义的。我国清代学者熊伯龙说;“畏死心迫,神明说兴。”(《无何集》),中华书局 1979年版,第139页)现代英国哲学家罗素也说:。我认为宗教基本上或主要是以恐惧为基础的。”(《为什么我不是基督教徒》,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5页)庄子对生死大限的观念上的夹破,对死的恐惧的精神上的克服。对中国固有文化史宗教因素的滋生起了有力的制作用。 第二,“游平尘垢之外”。《庄子》描述“至人”的精神境界说:“芒然仿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愤愤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名耳目哉!”(〈大宗师〉)、〈天道》)庄子理想人格这种超脱世俗事务和规范的生活态度,蕴藏着和体现着一种安宁恬静的“定”的心境。如《庄子》中写道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乙素。义下奋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围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天道》)庄子这种。外天地,遗万物,退仁义,摈礼我”的“游平尘垢之外”的精神境界或“定”的心理环境,就其哲学基础来说,也是在“通天下一气”(《知北游》)的自然观或“道通为一”(《齐物论》)的本体论观念基础上形成的。故《庄子》说: 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问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能滑,而说得丧祸福之所介乎!(《田子方》) 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储念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德充符》) 可见,庄子的“游平尘垢之外”的精神境界实际上向我们展示了这样的一个精神过程:当一个人理性地把自己的存在和一补永恒的、无所不包的存在整体结合在一起,理智地感受到他个人存在也是一种无限之时,胸襟就会变得宽广起来。在这个高远的位置上来审视人世,得丧祸福、突达贫富也就无足萦怀了,世俗的纷扰也就化成,心境的宁静。所以,庄子的这种超脱,在本质是一种经过哲学升华的自我意识的特殊表现。历史上不只压子一个人的生活经历表明,理智、理性的思索使一个人的精神从世俗观念和事务的困扰中提高出来,超拔出来是可能的,是真实存在过的。 第三,“哀乐不入于胸次”。庄子理想人格“其寝不梦。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大宗师》)的无情无欲的精神境界,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田子方〉)的安宁、恬静的心理环境。庄子认为这一心理环境的形成,在于要有安于时命、本分的生活态度.他称之为“悬解”: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养生主〉、《大宗师》)。 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田子方》) 子进而把安命守分,不为不可避免的、无法改变的遭际而哀乐动心,视为是极高的道德修养: 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问世》),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德充符》)前所述,在庄子思想中,“命”是一种外在必然性。庄子‘’安命”的主张,即认为对命运必然性的承诺,不为非分之务,“达命之情者,务知之所无奈何”(《达生》),能获得心境的安宁,这在人的精神过程中是真实的;甚至象黑格尔所曾经称赞的那样,方代哲人沉地委诸命运的态度是“高尚而有价值的”(〈不逻辑〉,第309页)。然而在生活中,伴随“安命处顺”而 的消极作用也是明显的。即然困难,认为是必然性的“命运”;这样,“安命”所获得的“安宁”实际上就是对被奴役状态的麻木,应该说,这个精神过程也常有发生的。 “喜怒哀乐不入胸次”并不意味着庄子认为人完全不应该有喜怒哀乐之情。《庄子》说,“真人……凄然似秋,然似秋,然似春,喜怒通四时多与物有宜而真知其极”(《大宗师》)。可见庄子实际上是主张人的喜怒哀乐之情应该因顺于自然。相通于大道。《庄子》在一则庄子和惠施对话的记述中,很明确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在子曰:“……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德充将》),二对于一切事物、事件皆能因任自然、摈除人为的那种不动心的“无状态,庄子称之为“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 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庚桑楚》) 所以,庄子的“无情”、“坐忘”本质上是一种“儿子”(婴儿)般的自然状态,它是要求复归于“大通”(自然、天然、本然),这和佛家的“无念”要求寂灭于“空”是不同的。清代学者宣颖说:“庄于无情之说,不屈寂灭之谓也。只是任吾天然不增一毫而已。可见庄子与之学不同。”(《南华经解·德充符》)甚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