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岐曰:“民耕五十亩,贡上五亩,耕七十亩者,以七亩助公家,耕百亩者,彻取其十亩以为助,虽异名而多少同,故曰皆十一也”。孟子答白圭二十而取一曰:“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赵谓“尧舜以来十一而税,足以行礼,故以此为道”。可见十一而税,古昔圣帝明王之所同也。宣十五年初税亩,《公羊传》曰: 古者十一而税,十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十一,大桀小桀,寡乎十一,大貉小貉,十一行而颂声作矣。 与孟子语同。(尚书大《传》多方篇亦同)何氏曰: 颂声者太平歌颂之声,帝王之高致也。《春秋》经传数万,指意无穷状,相须而举,相待而成,至此独言颂声作者,民以食为本也。夫饥寒并至,虽尧舜躬化,不能使野无寇盗,贫富兼并,虽皋陶制法,不能使强不陵弱。 斯又隐摭孟子语以释《传》矣。《春秋》用殷制,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税”,郑注“藉之为言借也,借民力治公田,美恶取于此,不税民之所自治也。” 《说文》“殷人七十而锄,锄藉税也,从耒助声。”字亦作助,助与藉古同声。孟子言“耕者助而不税”,又引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不仅取《春秋》之制,其旨亦与讥初税亩同。 然则孟子公羊之说,果何本乎?曰本之孔子。《国语》: 季康子欲以田赋,使冉有防诸仲尼,仲尼不对,私于冉有曰:“求来!汝不闻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稯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鲁语下) 冉有在孔门四科中,居政事之首,习财赋之学,(先进“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季氏孔子告之曰“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及为季氏敛财,为子华之母请栗,皆求习财赋之证)孔子告以周公藉田之法,为古利民之制,非孔子所创,孟子公羊皆本孔子之说可知矣。哀十二年用田赋,《公羊传》言“讥始”,《论语》: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鲁之税制,自宣至哀,以十二矣。哀时季氏专鲁,论语“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孟子·离娄》亦引之) 足见孔子平日政治学说,于道国财用,根据节用爱人之定理,取十一而税之制,为门人所习知,故有若对哀公,能深切言之,孔子于冉求,则痛疾之,而孟子公羊之说,必孔门所传授,愈足以证明矣。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赵岐曰: 世衰道微,周衰之时也,孔子惧正道遂灭,故作《春秋》,因鲁史记,设素王之法,谓天子之事也,知我者谓我正网纪也,罪我者谓时人见弹贬者,言孔子以《春秋》拨乱也。 案此为孟子述孔子作《春秋》之因,及《春秋》之特性,与孔子自论《春秋》之果也。董子曰: 周衰天子微弱,诸侯力政,大夫专国,士专邑,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礼。诸侯背叛,莫修贡聘,奉献天子,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孽杀其宗,不能统理,更相伐锉以广地,以强相迫,不能制属。强奄弱,众暴寡,富使贫,并兼无已。臣下上僭,不能禁止。日为之食。星霣如雨。雨螽,沙鹿崩。夏大雨水。冬大雨雪。霣石于宋五,六鹢退飞。霣霜不杀草,李梅实。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地震。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昼晦,彗星见于东方。孛于大辰。鸜鹆来巢,《春秋》异之。以此见悖乱之征。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讥天王以致太平。(王道) 此孔子见人事天道之穷,惧祸乱之靡止,而群伦之沦亡,本其栖栖皇皇悲天愍人之怀,蕲拨乱而反之正,《春秋》之作,岂得已哉? 夫以匹夫操制作之权,握赏罚之柄,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后世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进善诛恶,以达王事,岂非天子之事乎?公羊家素王之义,杜预引子路欲使门人为臣,孔子以为欺天,而谓仲尼素王非通论,(左《传》集解序)又何以解于孟子天子之说乎?此赵氏所以引公羊家言以解之也。不独赵氏,胡安国《春秋传》曰: 仲尼作《春秋》,以寓王法,惇典庸礼,命德讨罪,其大要旨天子之事也。知孔子者,谓此书之作,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为后世虑,至深远也。罪孔子者,以谓无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权,使乱臣贼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则戚矣。”如所谓大要旨天子之事,无位而托南面之权,果有异于素王乎。不独胡氏,朱子訾胡氏者,(《语类》胡氏《春秋》传有牵强处)而于此注,亦不能不引胡氏之说,且以《春秋》为一治,(见《孟子集注》)继周室东迁之一乱,以匹夫而负天下治乱之责,与素王又何异乎。儒者讥公羊家素王之说,而不疑孟子天子之义,此所谓知二五而不知一十者也。 孔子手订六艺,五经皆述,《春秋》独作,以垂暮之年,忧世之心,综集千圣之大法,因革损益,取其精微,垂为百代之良规,舍是则拨乱莫由,太平莫致,大同莫欺,所谓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达也。后有圣者,不欲圣者,不欲平治天下则已,如欲平天下,岂能舍《春秋》之教哉?《公羊传》曰:“制《春秋》之义,以待后圣,末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其知我其惟之旨与。《传》又曰:“定哀多微辞,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焉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