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道德经》只有五千言,文字虽少,思想精深。两千多年来,注解者层出不穷,但真正说透说清者不多。特别是对“道”、“德”、“名”的解释,意见就更不一致。如“道”,有人说它是“唯物主义”的道,有人说它是“唯心主义”的道;有的学者认为它具有实在性、规律性和准则性三大特点,有的学者则认为它具有根本性、自发性、超形象性、实存性和逆动性五大特点。对于“德”和“名”的解释,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这些解释,各有各的观点,我们不加评论。我们也只是从对比的角度上来考察的。 从中国古代对比思想史上看,孔子在《论语》中首先把“名”作为一个对比性的哲学论题提了出来,但是他“述而不作”,没有再进行系统的阐述。但是,老子在《道德经》中却对“名”是什么、“名”从何而来、“名”与事物的关系等一系列的认知问题进行了系统的阐述。从对比的内容和形式上看,孔子“仁”、“君子”、“执礼”、“义”“知(智)”等论题都是“正向”对比的治世理念,老子“无为”而治、“以弱胜强”、“以柔克刚”则是“逆向”对比的治世理念。此二人虽“各执一辞”,但却也共同开创了中国古代对比思想的先河。 关于老子其人其事,学术界历来争论甚多,意见也很不一致,我们不再细说。根据司马迁《史记》的记载,老子的基本情况是姓李,名耳,字聃,是周守藏室之史,但这也还需要继续考证。 一、老子在《道德经》中对事物的产生以及人们认知事物的形成进行了系统阐述,初步揭示了人类认知事物的规律 关于宇宙万物的起源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老子《道德经》,下同,另注明者外)。老子认为,万物起源于一个浑然一体的东西,它先于天地而生,独立存在,永不改变,循还运行,永不停息,它就是天下万物的母体。人们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能勉强给它起个名叫“大”,并号之曰“道”。老子认为“道”是万物产生的本源。老子又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看来,“道”既混成了万物,但它又是恍恍惚惚、窈窈冥冥的。在恍惚窈冥中,它有象——有万物的影象;有物——有千差万别的物质实体;有精——有形成和发展的理由;有信——人们可以按一定的方式认识它、验证它。可见,老子所谓的“道”,就是事物发展变化的固有规律。它先天地而生,独立运行,周而复始,永不改变。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的自然观也是认为自然界是有规律的,自然规律存在于千差万别、形形色色的事物之中;此物就是此物,彼物就是彼物;任何事物都按其固有规律发展,人们能够认识它、体验它、并按客观规律改造它。可见,两千多年前,老子与我们现在对自然界的认识也并无二致,但他在两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揭示了宇宙万物的本源。 春秋以前,人们对“道”的认识还带有神秘的宗教色彩,如“钦崇天道,永保天命”(《仲虺之诰》),“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关尹子〉〉)。但到了老子,则给“道”赋予了自然规律的科学内涵,否定了春秋以前的天命论,这在人类认识史上也是一次大的进步。 (二)关于事物“名”的起源和人类认知能力的形成 既然“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并且“独立不改,周行不殆”,那么,人类是怎样认知这些“道之为物”的呢?老子的回答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可见,“名”是人类认知事物的起点。 “名”是什么?“名”从何而来?老子说“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可见“道纪”就是人们认知形成的过程。从老子万物产生的本源上我们知道,“道之为物”,最初是“惟恍惟惚”的。什么是“惟恍惟惚”呢?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可见,原始的人类,虽然有“视”、“听、”“抟”的本领,但在没有“名”之前,任何事物在他们的意识世界里都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人们对这些事物的认识也只是“惟光惟惚”的,一切都是空白,大千世界,谁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是什么。 但是,这些“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在人类的脑海里经过长期抽象,渐渐地固化为一定的轮廓。这些渐渐固化的轮廓,就是原始的对比模板。关于这一点,战国末期的韩非子对老子“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却初有此意。他说:“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之象’”(《韩非子》解老)。老子把这个对比模板(或韩非子所谓的“死象之骨”)称为“象帝之先”,并抽象为“一”,指出是由“道”产生出来的,即“道生一”。由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执大象而天下往”。其次,由“万物负阴而抱阳”的阴阳两极产生“二”,人们根据“二”区分事物的性质,以察类别物,如老子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再次,由阴阳“冲气以为和”化生出“三”,即事物的种、属。最后,人们再根据万物的类、种、属细分出具体的、千差万别的世界万物。可见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指人们的认知过程。当然,这个认知过程完全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 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有了对比的模板,有了产生和发展的理由,有了类、种、属的关系,人们必然就会从主观上给所要认知的事物一定的意义,这就是所谓的“始治有名”。有了“名”人类也就有了认知能力,所以老子说“有名,万物之母”、“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既然“名”来源于万有与人脑模板的对比,那么这个对比模板自然就成了界定事物的最高标准。而这个对比模板是由“无状之状,无物之象”长期固化出来的,是抽象的“一”,所以老子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因此,宇宙间的万物,尽管纷纷芸芸,变化万千,杂乱无章,但只要人们从高度抽象的“一”出发,按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原则,就能给它们分类,就能给它们命名,就能够认清它们的本质。 在老子《道德经》里,“道”一方面是自然规律,是一切事物的本源,万物皆产生于“道”, 这是绝对的,老子称之为“常道”。另一方面,就具体事物而言,“道”又是具体的、相对的,如“明道”、“进道”、“夷道”等等,这些“道”都是非永恒的、非普遍的“道”,老子称之为“非常道”。“道可道,非常道”即指此意。“道”既然是绝对与相对的统一体,那么与之相适应的“名,”自然也是绝对与相对的统一体。因为对比绝对的“一致”也是不存在的,所以老子说“大象无形”。可见人们给事物所命的“名”,也都是具体的、相对的、有条件的,也即“名可名,非常名”。 现代西方《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已经证明老子对比认知的正确性。现代认知心理学认为,当最初的物质信息进入人的系统时,它首先有人的注意机制加以记录和选择,并被登记在人的感觉记忆里。在此以后,人们对事物的识别主要采用样板配比(template matching)和特征分析来完成。样式识别的过程有“底朝上的加工(bottom-up)”和“顶向下的加工(top-down)”;统合整理要符合“格式塔”的原则(如接近性原则、同一性原则、相似性原则、对称性原则等)。心象是对象表征的抽象类似物,但又不同于知觉,它可以被歪曲、分割、转化或赋予新的意义(参见J·R· 安德森《认知心理学》)。可见,老子的“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接近于西方认知心理学的“心象”,它是人类意识的初级形式。当然,要上升到“名”的阶段,还需要一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理性加工过程。 老子的这种对比思想,深刻地揭示了人类的认知规律。不能不承认,我们人类发展到今天,虽然在对所处的环境的探索上和在生活实践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在总体思维上,却并没有超越盘古时代以前的古人,(老子称“道纪”时期)。这个时期人类发明了认知最基本的单元——概念,并用概念充分地表达他们的意思,准确地描述他们的感觉,人类的文明才得以逐渐地开始。当然,这种说法可能过于激进,因为这是一个自然的认知过程。但是,我们现在有谁知道货币也是一种虚拟的对比?还有信息网络技术。虽然现在谁都知道信息网络技术把人类带入了一个虚拟的环境之中。殊不知,人类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进入了由概念所构筑的虚拟环境之中,老子的“有名万物之母”就是佐证。所不同的是信息网络技术是以信息为介质的,而人类的认知则是以概念为介质的,虽然它们设定的原则(即“规则”、“程序”、“控制域”)没有可比性,但这种对比思维方式却也都给人类的发展带来了质的飞跃。 (三)“德”是人们内在的认知事物和改造事物的功用程度 前人多把老子《道德经》中的“德”字解释为“品行”,我们认为这样的解释不符合老子的本意。的确,“德”字在春秋战国以前是个非常重要和比较常用的概念,如《尧典》“悙德允元”;《洪范》“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孔子也多次提出“民德”、“怀德”、“修德”、“据于德”、“祟德”等论题。这些“德”字,也大多释为“品质”、“品行”,多指人格。但是,当老子把“道”字赋予了自然规律新的内涵以后,“德”字也有了新的含意。《韩非子解老》中说:“德者道之功”,解释的非常正确,基本上符合老子的本意。我们现在从认识论的角度上考察,也认为“德”是人们内在的认知事物和改造事物的功用程度,并不专指“品质”、“品行”。 老子“道”、“德”、“名”这三个概念及其间的关系,是其对比思想的基本内容。前面我们已经分析过,老子的“道”、“名”是人类认知事物和改造事物的思想体系。其中“道”是和万物本源连在一起的,是事物固有的规律;“名”是具体事物的象征,它代表了具体事物,是人们要认知和改造的对象。而“德”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人们内在的认知事物和改造事物的功用程度。“德”也具有对比性,老子将其分为“上德”、“下德”、“有德”、“无德”、“常德”、“玄德”、“广德”、“失德”等等。当然,只有“上德”才能达到“道”的程度,其功用也才最大,但这是一般人难以岂及的。 《道德经》中有关“德”的章句主要有: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此处“德”字,是人们根据认知规律的要求赋“名”于物,以“名”识物的功用。老子在“德”字之前加上一个“孔”字,以示大功用,但这种大功用必须符合人类认知规律,所以说“惟道是从”。如果理解为“品行”则有些欠妥)。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王弼注曰:“物生而后畜,畜而后形,形而后成。何由而生道也?何得而畜德也?何由而形物也?何使而成势也?唯因也故能无物而不形;唯势也故能无物而不成。凡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皆有所由。有所由焉则莫不由乎道也,故推而极之亦至道也,随其所因故各有称焉”(《道德经注》)。这里的“德”也是认知过程的一种功用,但这种功用是“随其所因故各有称焉”的自化行为。)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韩非子解老》“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身全谓之得”。韩非子此解是指“德”的内在性)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馀,修之於乡其德乃长,修之於邦其德乃丰,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德”指用“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的道理来修之于身、修之家、修之于乡、修之于国、修之于天下,以知天下之然。这亦是一种认知功用)。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抟。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这里指“德”的自然功用)。 “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韩非子解老》:“啬之为术也,生于道理。夫能啬也,是从于道而服于理者也,┉┉知治人者其思虑静,知事天者其孔窍虚。思虑静故德不去,孔窍虚则和气日入,故曰重积德。夫能令故德不去,新和气日至者,早服者也,故曰早服是谓重积德”。这里的“德”,是指顺其自然之“术”。) “.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应理解为治国的玄妙法则)。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德:应理解为人们对“法术、心术”的内心修养)。 “.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於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这一段话应解释为:调解大怨仇必定还有余怨仇,怎样才是好的解决办法呢?所以圣人保存着借据存根却不向人追索。高明的办法就是掌管着契据,不高明的办法才去只管追索。这里的“德”,应理解为高明的办法)。 唐初经学大师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解释王弼《道德经注》时曾经直接地指明:“德,道之用也”。我们认为,“道”是事物固有的规律,是神秘难晓而又隐藏在事物内部的东西,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而“德”则是“道之功”、“道之用”(见前注),是人们认知事物和改造事物的一种人为行为,是人们可及的。人们通过“遵道贵德”、“重积德”就能提高这种功用程度,所以我们赞同韩非子、王弼、陆德明对“德”的解释。 前人多认为老子“无为”、“不争”、“不武”、“不怒”、“不以智治国”、“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以柔克刚”等方法是一种修“道”行为。但从其“遵道贵德”、“重积德”来看,说“治德”则更符合老子的本意。韩非子将老子的“治德”方法归结为“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韩非子解老》)。当然,韩非子对老子“治德”的方法似有些发挥,如他在解释老子“三宝”时就渗进了自已“理”的思想:“凡物之有形,裁也,易割也。何以论之?有形则有短长,有短长则有大小,有大小则有方圆,有方圆则有坚脆,有坚脆则有轻重,有轻重则有白黑。短长,大小,方圆,坚脆,轻重,白黑之谓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议于大庭而后言,则立权议之士知之矣。故欲成方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圣人尽随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则事无不事,功无不功,而议必盖世,欲无处大官,其可得乎?处大官之谓成事长,是以故曰‘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这真是绝妙的“治德”法宝。可见,韩非子对老子的理解还是很深、很透的。 当然,“治德”也是分层次的。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从老子这三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地出,人们“治德”有一个过程,即从“失”—→“德”—→“道”的三个阶段: 第一“失”的阶段。完全不符合道,所作所为,都不免于失。这个失,不是单纯的吃亏或损失,而是指违反了“道”的精神。 第二“德”的阶段,在一定程度上从事于“道”,并对“道”有所了解与掌握,但尚未达到彻底成功的程度。有于未能完全与“道”统一,属于半生半熟的阶段。所以“德”又分为“上德”与“下德”。老子对“上德”“下德”解释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只有“上德”才是得“道”的阶段,这种“德”完全符合自然无为的精神了。 第三“道”的阶段,就是完全得“道”的阶段,自已的一言一行,所有活动都能符合于“道”。得“道”之人才可以“不出户,知天下;不窥墉,见天道”。当然,这也是一般人难以岂及的,老子把它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目标。 二、老子的“逆向”对比思想 老子的生活年代虽不可确知,但《道德经》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则是春秋末世战国初期的战乱景象:列国兼并,大国争霸,弱肉强食。孔子从“正向”对比的社会理念出发,倡导“仁”、“义”、“礼”、“智”,吹鼓“克已复礼”,希望恢复周制。墨子泯去了对比的差异性,提出了“非攻”、“兼爱”、“尚贤”、“尚同”的政治主张,效发大禹,苦行救世。老子则批判了孔、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片面救世方法,从“逆向”对比的理念出发,提出了“无为”、“无欲”、“不尚贤”、“以柔克刚”、“无为”而治的道家救世思想。 在《孔子的对比思想》中我们分析了孔子的主要论题大都是对比性的论题,而老子《道德经》中的论题也大都是对比性的论题。所不同的是老子采取了与众人截然相反的“逆向”对比,一切从事物的对立面出发,与众人的正向思维形成明显的反差。关于这一点,老子本人也有明确的说明:“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纯纯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忽兮若晦,寂兮似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且鄙。我独异於人,而贵求食于母”。从这段话里我们看出两个问题,一是外在的物质方面,众人都是熙熙攘攘追求物利,追求物质的享乐,如享太牢,如春登台。而老子则是独自一人,对物质利益及其享乐抱以淡泊的态度。他对于物质的享乐与追求之心,象婴儿一样,在内心里不曾丝毫地萌发(未兆,未孩)。众人都有所得,而他则独自与众不同,一无所有,这是他与众人在物质追求上的“逆向”对比。二是在内在的精神方面,老子象愚人一样保持着纯朴的心性,对世上求名逐利的时尚行为昏然不知。众人争权夺利、积极入世,而老子则象顽鄙之人,对这些事情闷闷无知。宁守昏忽晦暗,一人孤寂。这又是他与众人在精神追求上的“逆向”对比。有人认为,老子的这种做法是实践他求“道”理想,他把自已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对“道”的追求与探索上,是一种自我消解。他的目的在于通过“求道”、“得道”,使自己的精神境界升华到世人无法岂及的层次。对于物质利益,老子也并非完全不要,只是不刻意追求而已。对于以上观点我们不加以评论。我们从认识论上考察认为,这是一种思想,而不单纯地是一种行为。孔子的“仁”、“义”、“礼”、“智”等论题都是“正向”性的对比,其比较的形式是:“是……”,“若……”,“符合……”,“达到……”,“比……更……”等,它比较的只是事物某一个方面的情况。而老子的“无为”、“无欲”、“以柔克刚”“无为而治”等论题则是从与事物对立的、颠倒的、逆向的方面来与正面比较,是一种“逆向”性对比,其形式是“有——无”,“是——非”,“柔——刚”,“曲——直”,“美——丑”等。在人类认知事物的过程中,“逆向”对比更能揭示事物的本质,也更能找出事物发展变化的动因。老子这种“逆向”对比是其哲学思想的精髓,也是中国古代对比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道德经》中老子的“逆向”对比事例很多,兹仅举几例说明: 1、“有”与“无”的对比 “有”与“无”是一对重要的哲学论题。老子说“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为说明这一论题,他举了三个具体实例:“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有”与“无”是任何一个事物都必须具备的两种存在形式,“有”之所以为有,是因为“无“;“无”之所以为无,是因为“有”。但“有”是可见的,故为人所重视;“无”是不可见的,故为人所忽视。人类的创造,是从“无”创造出“有”的过程;事物的消亡是从“有”发展到“无”的过程。只有这样辩证地看,人类才能充分认识“有”与“无”在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不同作用。比如老子说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利”是“用”的基础,有了“利”,才能让“用”得到实现;“用”是“利”的目的,若只有“利”而没有“用”,这个“利”就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使事物发挥各自的作用。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无”在“有”之中起主导作用。但是“无”也不能缺少了“有”,否则它就不称其为“无”。可见老子强调“无”,是为了创造“有”。 2、“美”、“善”与丑、恶的对比: 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人世间的事情多种多样,人们都在追求美的、善的而厌恶丑的、恶的,然而何谓“美”、“善”? 前面我们在老子的自然观中已经论述了“名”起源于对比,人们通过对比认知事物并予以命“名”的过程,我们在《孔子的对比思想》中解释“民无能名焉”时也提出“名”的对比性来,现在这个认知范畴应当好理解了。作为事物对立的两极,没有丑、恶,就没有美、善;美、善也只有在与丑、恶相对比时才显示出来。老子不要人们直接去追求美、善,而是让人们懂得美、善与丑、恶是一对不可分离的范畴。知道了美、善之所以为美、善的原因,丑、恶就会在与美、善的对比之下显示出它的反面性来。知道了什么是丑、恶,不去做丑、恶的事,人们自然就能达到追求美、善的目的。不仅美、善如此,其它事情都也是如此,所以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可见,老子的这种“逆向”对比是十分高明的,它达到了“正向”对比预想不到的效果。 3、“弱与强”,“柔与刚”,“曲与全”,“枉与直”,“洼与盈”,“敝与新”、“少与多”,“争与不争”的对比 老子对一切事物的处理都是从其对立面来思考的,这是他“逆向”对比的一大特点。他提出:“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的理由是“天下莫柔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为了达到全,就要先从曲开始;为了达到直,就要先从枉做起;为了达到盈,就要从洼开始;为了达到新,就要从敝开始;为了多得,就要从少开始;为了天下无人与己争,就要从不争做起。这里所说的一切,都是从事物的反面入手达到正面实现的目的。如“曲则全”,曲是柔弱的表现,只有柔弱,才能保全。一味地刚强,则有折断的危险。再如“枉则直”,枉是弯曲之意,有时直线前进不能到达目的地,只有曲折迂回才能达到直线前进不能达到的目的,所以枉到最后仍然是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消解了争的动因。没有争的动因,自然天下无人与之争。当然,老子的“曲则全”,不是简单的委曲求全。在曲之后,还要采取各种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曲之后采取怎样的具体办法,就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灵活机动了。所以,曲只是保存自己的前提,最终还是为了全。 4、“无为”而治与“有为”而治的对比 “仁”、“义”、“礼”、“智、“尚贤”、“使能”是孔、墨的救世主张,这都是“有为”而治的行为。然而,老子却提出“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主张“无为”而治。老子认为任何事物,都有其内在的规律,顺应事物内在的规律,让这种规律起作用,就能达到比“有为”而治更好的效果,人为的行为,不能完全符合事物内在的规律,只能起到干拢作用。只有统治者无为,百姓才会自化,他们在没有外来干扰的情况下,顺利从事自已的职业,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百姓安居乐业了,国家自然就治理好了,这完全不需要人为的治理。任何“有为”如仁政也好,智能也好,教化也好,法治也好,都不符合无为自化的原则。老子批评统治者的“有为”是造成民众贫穷饥馑的直接原因:“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也,是以难治。”“不尚贤”,才能使“贤不肖各当其分”。当然“无为”而治与“有为”而治对比的结果是,统治者只有象天地对待万物一样来对待天下的民众才是最好办法,即实行“无为”而治。 其他如“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等也都是很好的例子,兹不再细述。老子的“逆向”对比是辩证的思维,其思想来源于他自然观中的“反者道之功,弱者道之用”。他说“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事物达到极点便向着其对立面转化即“至极则反”,这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但却常常被人们所忽视,因为人们往往习惯于“正向”对比,而“正向”对比一般是好中选优,向着事物单方面考虑,而忽视物极必反的道理。因此,老子的“逆向”对比思想是完全符合人类认知要求的,这也是老子《道德经》生命力所在。但是,老子的“逆向”对比思想也带有很大的局限性,他全盘否定了孔、墨“仁”、“义”、“礼”、“智”、“尚贤”、“使能”的“正向”对比,要求每个公民都做到“无为”、“无欲”,回到“小国寡民”的社会,这也是不现实的。当然,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重性,我们也没有理由苛求老子的“逆向”对比思想必须具备现实的可能性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