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郭若虛《图画见闻志》载,五代黄筌有《潇湘八景图》传世,但世人多以北宋宋迪为“潇湘八景图”之祖。沈括《梦溪笔谈》云:“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1]234。因此,《潇湘八景图》并非一幅单一的绘画作品,而是文人、画家对湖湘地区歌咏、描绘而固化的一种模型和图式,这些模式或图式,构建了古代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潇湘意象”。随着文人不断的参与、引导,文学、诗词中所确立的潇湘意象不断成为诗文、绘画创作的组成要素。虽然宋迪的画作早已失传,但是“潇湘八景图”作为一种绘画图式流传广远,后续的画家王洪、米芾、牧溪、玉涧、张远、董其昌等都有作品流传下来,这种绘画表达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与其蕴藏的丰厚文化意蕴分不开的。 一、“潇湘意象”的建构 “潇湘八景图”中潇湘意象主要分为两类:其一,自然景观,包括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等自然景物和日月星辰、风雪烟雨等自然景象。如“雁落”、“暮雪”、“秋月”、“夜雨”,就通过对自然景观的细致描绘,隐喻的表达遭朝廷罢黜、怀才不遇、谪官远适的郁闷心情。以自然山水为依托,含蓄的表达出痛苦的心理历程和对生命的感悟,以化解内心的苦闷并获得心灵的慰藉。再如“晴岚”、“落照”,这是伤感之地的平静之境,暗示了画家对于高洁人生的追求和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其二,人文景观,包括儒、道、佛及地方信仰,传说的建筑遗迹,富有地方情韵的生活。如“帆归”、“晚钟”,预示了人的顿悟与觉醒,平淡的小景、旷远的神韵、平和的境界,处处都渗透着禅机、贴合着禅意,隐寓了佛家静心忘物的思想,传递出禅宗特有的精神诉求和心灵体验。以上两个方面,既是“潇湘八景图”的题材内容,也是潇湘的文化内涵,由于古代文人独特的社会地位和现实处境,使得他们借用艺术的手法隐讳地表达出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潇湘八景图”作为一种山水画样式,其画面构成最基本的要素即为山、水、烟云、草木、渔家和舟楫。潇湘图式的山,则以远山为多,山峦平缓,连绵不绝;水,则水泽连片,烟雨迷蒙,江水浩淼;草木,则生长茂盛,江草润泽,树木苍郁;空气,则润泽朦胧,雾气迷蒙,湿气淋漓。故而在“潇湘八景图”的图式选择上画面以平远为主,构图多横向展开,“自然平淡”的人生观、艺术观,凸显了忧思寄山水、贬谪望归返的文化心境,而“潇湘八景图”正是在这种丰富而深刻的文化意蕴下,才得以绽放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把意象具体化到绘画作品中需要一种图式。意象建构时画家按照自然界物象的关联来组织构图或依据一定的规则进行创作,画面的描绘,以及使用的艺术语言,都是画家根据个人对自然的感知和表达的需要选择的结果,作品中往往渗透了作者的主观情感和理想色彩。 因此,表现“潇湘八景图”必须借助一定的图式,画家和观者通过意象建构的图式去对话,从而实现作品的立意。 二、“潇湘意象”的图式类型 “潇湘八景图”的图式选择按其来源可分为三种类型: 1.“原型”图式 “原型”(archetype)是“一种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形象”。[2] “原型”主要来自神话传说、图腾崇拜中的意象,如“竹”的原型是有关潇湘的古老传说舜和二妃的。据《博物志》记载,舜在南巡途中,负伤身亡,死于苍梧山上。其二妃娥皇、女英千里迢迢前来寻夫,溯潇水而上,沿紫荆河而下,由于九峰相仿,令人疑惑,终未得见。随哭七天七夜,痛不欲生,于是双双投入湘水。她们的泪水滴洒在竹林间,化作竹竿上点点斑痕,于是这种竹子就有了个美丽的名字——湘妃竹。提到“湘妃竹”,人们心理上总会被唤起一种凄迷的感受。这样,“竹”就是原型,它所引发的特殊意象,使潇湘洞庭几千年来似乎一直笼罩着悲剧气氛。此外,竹还衍生出不一般的文化内涵:四季常青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弯而不折是柔中有刚的做人原则;空心代表虚怀若谷的品格;有节则是高风亮节的象征。竹无疑成了中国文人的化身,文人爱竹,苏子瞻在《于潜僧绿筠轩》里有“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3]的诗句。文人一日也离不开竹子,他们啸聚竹林、宴饮优游,于是,就有了“竹林七贤”和“竹溪六逸”。说到画竹,画家旨在传递竹之气节,五代以前多用勾勒着色法,墨竹起源传始于唐吴道子,自北宋文与可出,文氏一脉随为画墨竹正宗。宋元间名家辈出,如赵孟頫、管仲姬、李衍、柯九思、吴镇、倪瓒等,以文同为宗,形成“湖州竹派”。从原型神话到文人诗画,“竹”的意象已由单一意象发展成为复合意象。“潇湘八景图”中房前屋后、林间四野,许多地方都被画家遍种竹子,画家正是借助“竹”的“原型”来构建潇湘八景的图式。 2.“比德”图式 春秋战国时期产生的“比德”自然审美观,其基本含义是指自然物象美的原因在于能够与审美主体比德,即从自然物象美中可以感受到人的精神道德情操美。“比”就是比拟或象征,“德”就是伦理道德或精神品德。从现有文献看,最早阐述“比德”的是管仲,《管子·水地》中就有以水、玉比德的理论概括。而儒家对“比德”自然审美观论述得更为普遍,仅孔子《论语》中就有多处以山水、松柏比德。有学者指出,“比德与比兴这一传统的艺术表现方式在本质上是一致的。”[4]屈原《楚辞》继承《诗经》“比兴”传统,抓住“比兴”与“比德”内在联系,以香草配饰比喻个人美德和多才多艺,以美人迟暮比喻报国无门的焦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