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以语冰”,说的是一种局限,其限制性在于时间。 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在庄子中,这是成对而出的说法,前者说空间的局限,后者说时间的局限。井蛙从没见过湖塘,更没有见过大海,眼界局促。夏虫春生秋逝,过不了冬天,跟它谈论冰冻之事,超出其经验。 人对时间局限的克服,是通过语言、文字、文献完成的。否则,人比夏虫也强不了多少,一条狗最多十几年,一个人不过几十年,有很多事情发生的周期,在几十年之上。语言、文字和文献,既能使经验、想法、感受超越个人、空间,构造出“公共性”,也能使这些东西跨越代际,传之久远。文明的作用,就是使人类获得知识、见解的累积效应。 夏虫不足以语冰,是一个客观现实,但对这个现实,人们的态度是什么?因为夏虫没见过冰,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跟它谈论冰的事情,这是一种。因为夏虫没见过冰,我们需要告诉它冰冻是确实有之的,这也是一种。 这两种态度,都不无合理性。夏虫没见过冰,这就足以在交流行为的开始之前造成分歧,有冰还是没有冰,回答是不一样的。那么共识是可能的吗?你是夏虫,我不跟你谈冰的事情,这表示我无法跟你取得共识,我们可以谈论共同经验的部分,例如夏天,其他的我们不谈,这是“求同存异”,相异的地方,各自存而不论。这代表了交流的悲观主义态度。 夏虫没见过冰,我们需要告诉你关于冰的事,更多的人是采取这种态度的。我们认为交流是可能的,经验的分享是可能的,你会接受那些你没有见到过的东西是存在的。例如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恐龙,但能接受恐龙是存在的,这不是基于传说,而是基于科学。例如我们从来没机会到银河里去,但自古就认为存在银河,不以为它是一种幻象,它或者被视为牛郎织女爱情发生的场所,或被认为是宇宙星体的集合,总之都被认为天上确有银河。我们认为交流、传授是可能的,它可以克服夏虫的局限,这是一种乐观主义态度。 就现实而言,悲观主义有许多反例,表明交流是可能的;但乐观主义也会有许多反例,表明交流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困难。 夏虫不可以语冰,是人的眼光,但对夏虫来说,它是否应该惭愧于不知冬天,是否一定要知道冬天,谁知道呢?那么,我们与夏虫有本质的区别吗?对夏虫来说,冰是它不可能经历的事情,它是否要为知道或不知道冰而苦恼呢?它难道不也有理由只面对生命的可能性,而不去理会是否有冬天吗? 在夏虫那里,只知道春夏秋,算是局限性吗?那是它生命的局限,而不是它生活的局限。在生命限度内展开全部的生活,也无所谓欠缺,就像人生一世,过好他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满足了,而无须感叹为什么不能“再活五百年”。 我们没有见过秦始皇,我们也将见不到两百年后的人用何种交通工具旅行,这就跟“夏虫不足以语冰”的境地一样。没有一个两百年后的人来给我们讲他的故事,所以我们可以在夏虫面前有心理优势。历史上的事情,我们的前人已经经历过,并且记录下来了;久远的未来,我们不需要面对,也不需要过于操心,于是安身立命,并不惶惑。 中国人的时间意识,从来有一种“应时”、“顺时”、“安时”的态度,这就是对命运的接受。命里所有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无须再去强求什么,既然局限是无可改变的,那么就接受局限而不必求取圆满。所谓东方智慧,很大程度在此。刘洪波/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