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生产方式和市场体系带来和推动的个人权利、民主宪政、理性化或驱魅、文化认同等问题从西向东依次强烈凸显,人们普遍感受到社会存在与文化系统处于紧张之中。由于对中国来说现代性和全球化带有“外生”和“被动”的性质以及比较特殊的意识形态的背景,情况因此显得更加复杂。以蒋庆、康晓光、陈明等为代表的大陆儒家就是在对这些问题的回应中开始萌芽生长起来的。[1] 蒋庆关心的是“中国性”(chineseness)的丧失与重建问题。[2]在他看来中国性是一种由儒学定义的文化性。其本质,在人性上表现为道德即仁、义、礼、智,在政治上是“王道”;它们来自圣贤的教诲和启示;这种教诲和启示则是来自天或天理。这是他对儒学的绝对性和有效性坚信不疑的原因所在。这种文化先于、高于而且独立于人之生活的形上学思维进路(apporach)决定了蒋庆不可能从历史发展和社会变迁的角度理解儒学或儒教,[3]也决定了他不可能从社会变迁和需求变化的角度看待自由、民主、理性化等观念价值,而必然从文化体系本身的中西差异性、冲突性及其对人类社会未来命运的不同影响出发来认知评价全球化和现代性问题本身。[4]因此,其政治哲学可以从对西方文化的批判、对儒家传统的继承和对当代政治制度的构思几个方面勾勒描述。 他认为“政治的西化是一切西化的核心”。[5]他对西方政治哲学的批判集中在自然主义的人性论、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行为方式上。他反对以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若以自由作为人‘做人的本质’,则是取消人类在‘做人的本质上’的道德规定性和伦理目的性,最终是取消道德和伦理本身。”因为,“在儒家看来,‘做人的本质’不是实现其自由,而是呈现其‘良知’,复归其‘性体’。此‘良知’‘性体’先验地存在与人的本性之中,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先天本质性规定。”[6] 他更反对作为政治现代性之基础的“欲望”:“现代性图像下的新人性,人变成了只有欲望的动物,……从功利欲望来解释政治、经济、道德、法律、艺术,甚至宗教。……我提出与现代性相对的传统性概念。它的基本特征就是‘人欲必须接受天理的规范与约束’!……西方知识分子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他们的生命秩序错位了。” 因此他也反对民主制,将它与人欲、社会达尔文主义联系在一起:“民主制度最大的问题在于它把人的私利欲求放在政治的首位,作为政治的根本点与出发点。”他的立场是儒家的、古典的:“政治之所以合法,就必须体现价值,实现道德。”“政治脱离道德最主要的制度安排就是民主制度。民主制度解决的是程序合法性与民意合法性问题,这不是一个价值问题,……只涉及形式正义而不涉及价值正义。”“社会达尔文主义规则将最终导致人类的毁灭。……儒家把人类最后觉悟的大机缘放在‘圣王复出’之上。‘圣王复出’教化人类,才能使人类觉悟,走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困境。”[7] 宋儒的成就和当代港台新儒家的努力使世人以为儒学就是道德哲学。但在蒋庆看来“儒学在其本性上就是政治儒学”。[8]更有特点的是,他认为人们将《礼记·大学》当成儒家政治哲学乃是一种错误。在他看来,牟宗三从内圣外王政治模式阐述的所谓“内圣”开“新外王”(自由民主)的问题,不仅在当代政治建设上乏善可陈,而且认同科学、民主,有“变相西化”之嫌。[9]他把汉代公羊学作为儒家政治哲学的正宗和主体,并“以制说经”即从制度角度解释《春秋》、《论语》诸儒家经典。[10]王道是其核心概念:“王道政治就是指依王者之道所从事的政治,故王道是指古圣王之道;具体说来是指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脉相承的治国平天下之道。”[11]具体来说,“王道政治的核心内涵是政治权力的‘三重合法性’,即是言政治权力必须同时具有‘天地人’三重合法性才能合法。‘天’的合法性是指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因为中国文化中的‘天’是具有隐性人格的主宰意志之‘天’与具有超越神圣特征的自然义理之‘天’;‘地’的合法性是指历史文化的合法性,因为历史文化产生于特定的地理空间;‘人’的合法性是指人心民意的合法性,因为人心向背与民意认同直接决定人们是否自愿服从政治权力或政治权威。”[12]以天、地、人和谐共生为根据,民意、神圣和文化的三重合法性共存制衡构成王道政制的核心。 据此,他提出了“议会三院制”的当代政制设计:“庶民院是代表民意的议院,它是民意合法性的代表。国体院代表历史文化之合法性,其功能相当于西方古代之贵族院,是能真正继承贵族传统的。通儒院是代表儒教价值之议院,是超越神圣之合法性的代表,‘在中国政治中,只有儒教具有宪法地位’。”[13] 显然,神圣的“天”是这一切的本质、基础和前提。而实现这一切的手段和目标,则是儒教国教化:“(儒教)在中国复兴,中国就可以恢复其‘儒教中国’的文化自性或者说文明属性。”因为“儒教在中国的历史上有三大功能:一、解决政治秩序的合法性问题,为政治权力确立超越神圣的价值基础;二、解决社会的行为规范问题,以礼乐制度确立国人的日常生活轨则;三、解决国人的生命信仰问题,以上帝神祇天道性理安顿国人的精神生命。儒教的这三大功能在今天仍未过时,今天重建儒教的目的就是在新的历史时期用儒教来解决中国的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