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是中国最主要的哲学,对中国人的观念、信仰、生活、艺术,以及中国的政治、社会、教育、家庭,都有深刻而广泛的影响。不谈儒家,就不可能明白什么是中国文化,也无法认识中国人的性格。然而,正因为如此,儒家的面貌也就不易厘清了。 厘清的办法,最好是回归孔子与孟子,探讨他们原本的见解。儒家关怀人的安顿,从安居乐业,教化普及,到相互责善,提升价值。它的人性论特别完备周全,简单说来,主张三点:一、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二、人人都“应该”成为圣人;三、每一个人在努力成为圣人时,都自然会“帮助别人”也走向正途。在此,“圣人”一词令人望而生畏,连孔子也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的确,若以它代表完美人格来说,人间没有圣人,因为只要活着就可以更完美,反之,只要活着也随时可能退转堕落。所以, 我们在此以“圣人”指称“境界”及“过程”。境界可以悬为目标,让大家期许去追求,过程则是当下在每一事件上要求自我完美,就是孔子所谓的“修己以敬”。换言之,儒家认为人并不是完美的,但是内在却有动力,要求自己走向完美。配合的措施则是合理的政治制度与教育机会。凡是符合上述立场的,都属于儒家学者。 我们再针对人性论,提出以下三点说明。 第一,人性是向善的。“向”代表人有自由,可以选择。“善”是指“人与人之间适当关系之实现”。当人行动时,内心对自己的选择会有自发的反应与判断,若选择“行善”,则觉心安,否则心即不安。心之安与不安,并非由后天习得,而是与生俱有的能力。所谓“与生俱有”,是指人的生命成长过程,必由“生理、心理、伦理”依序开展。生理上长期的幼儿依赖,使子女对父母在心理上会有特别敏锐的依存感受,由此而生不安及不忍。此所以“孝”是儒家教育的基础。作为行为规范的“伦理”,则是为了助人完成心理倾向者,而非为了禁人为恶而已。其次,“与生俱有”的根苗,很容易受到后天环境的压力与诱惑而扭曲,以致常有遗忘本心的情形。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清楚指出:教育的目的在于把失去的心找回来。既已失去,如何可能找回?原来这是比喻用法,用以表示人性向善。只要得到机会并且自己愿意,内心向善的力量就会在每一次新的选择时发出指示,让自己回归正途。 第二,人生应该择善固执。就“择善”而言,需要良知与教育合作,以求分辨具体的善行。考虑要项有三:一是外在规范,二是内心感受,三是对方期许。一行为必须出自内心感受,否则只是虚伪或乡愿;其次,不可违背外在规范,因为这些规范是为了保障更大的人群之和谐。同时,也要设法符合对方的期许,否则自己一意孤行,结果可能无法成就“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以上三个要项之间若有冲突,只好回归内心感受,以诚为主。择善之后,需要坚持。固执出于道德勇气,表现为恒心与毅力。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生命。但此时牺牲生命无异于完成生命,满足了人性向善的原始要求。 第三,人生至高理想在于“天人合德”。前述“以牺牲为完成”的生命观,其信念即在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意近于此,但仍可进而超越历史,求取个人灵魂之至福与不朽。其中详情已非哲学范围,若人生遭遇未至此境,则不妨自得其乐。孔子与颜回都是生活贫困而不改其乐的人,因为内心自有悦乐的泉源,是为安贫乐道。 这种人生观是积极进取的,也是与人为善的;是向着至善而努力提升个人价值以及人群幸福;同时也是洋溢着生命的喜悦的。 作者:傅佩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