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回溯到140年前,1872年夏,清政府组织第一批30名幼童赴美留学,此后至1875年,清政府每年继续遴选30名少年渡洋深造,4年共派出120名,计划学习15年。 这是中国人拥抱西方文明和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喜剧。但是,在美国文化的浸染下,留美幼童渐渐脱离了清政府预设的教育轨道,出现“美化”的苗头,封建顽固派无法容忍,群起而攻之,于是清廷不得不改变初衷,在1881年提前将留美幼童全部撤回。这些幼童被迫放弃他们美好的理想和所热爱的学业,“凄然而归”,最终以悲剧收场。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喜剧的上演,是清政府推行“中体西用”文化政策的矛盾反映,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融合与冲突的典型例证,从一个重要角度折射出中国文化现代转型的艰难和曲折。 读“洋人书”合法化中国文化开始逆转 读孔孟书,走尧舜路,行周公礼,是中国历朝历代不可逾越的定律。但是,到了19世纪60年代,清政府要办洋务,要造洋枪洋炮、建现代化工厂、修铁路、造轮船、搞电报电话等,企图用西方现代的生产力来挽救清朝的政治危机,进而富国强兵,但这些东西在固有的知识系统和文化建构中基本没有,所以必须读欧美人的书,学西方人的“长技”。 为解决语言问题,清廷首先在1861年建立了中国第一所外语学堂——北京同文馆。在学外语的同时,还让学生学习一些西方的科技知识如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天文等,这引起了封建顽固派尤其是那些礼学大师们的不满。作为皇帝老师的倭仁急切上书,坚决反对学生学习那些“奇技淫巧”。他认为“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同文馆此举“上亏国体,下失人心”。他还暗中操纵他的一些学生和心腹,在反对读“洋人书”的同时,于前门外的闹市贴了许多小字报,什么“未同而言,斯文将丧”;“孔门弟子,鬼谷先生”等等,不一而足。针对这种情形,慈禧太后举行朝会,让主办同文馆的恭亲王奕訢与倭仁一伙儿辩论,结果倭仁理屈词穷,后又遭慈禧申斥,气急败坏,于回家的路上从马背上摔下,一病不起。 此后,守旧派一时沉寂,洋务派又陆续创办了20多所学习西方科技的洋务学堂。但这些水平有限的洋学堂仅能培养一些较熟练的技术工人,重要的攻关技术还必须重金聘请“洋人”。高级人才培养问题成了困扰洋务事业推进的瓶颈,必须尽快解决。 事也凑巧,1870年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时的随身翻译,建议他选派留学生到美国留学,培养高级人才。曾于是茅塞顿开,随即和李鸿章联名上奏,请求清廷派留学生赴美,被批准。这才有了幼童远赴重洋,接受“洋人”的教育。这位翻译就是促成幼童留美的关键人物、被史家誉为“中国留学生之父”的容闳。 容闳出生于广东香山县南屏村(今珠海市),家境贫寒,无钱读书,一个偶然的机会到澳门一所免费的教会学校上学,后转往香港马礼逊学校,学习刻苦,成绩优异。1847年,该校校长布朗有事返美,要带几位学生去留学,容闳第一个举手报名。于是来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美国,先上中学,后考入耶鲁大学,1854年获文学学士学位。这时,他本可以找到很不错的工作,在美国过优裕的生活,但他深深眷念着贫穷落后的祖国,希望中国有朝一日和美国一样富强。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这就是让更多的中国学子像他那样到美国留学,如果有成千上万的青年像他这样受了美国教育,美国的思想文化就迅速输入到中国,古老的神州就会“一跃变为和美国一样的少年新中国”。为了实现这一美好理想,容闳阔别了他已生活了7年的美国,回到祖国,致力于实现他的派留美学生计划。 平心而论,容闳有些天真。即使是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那时还不知大学教育为何物的中国,也并不被社会所认可。一介平民出身的书生,想说服中央政府去向美国派留学生,无异于白日做梦。但容闳最令人佩服的,是那百折不挠、矢志不渝的奋斗精神。他先到广州活动,碰壁;又到香港,同样碰壁;后又到上海,还是找不到知音。而且,生活都难有着落,不得已他来到上海一家洋行求到一份工作。为实现他派留学生的理想,他在辛苦工作的同时,四处交友,参与各种社会活动,还写文章、搞翻译、办报纸、贩卖茶叶、发起赈灾,十多年后,在上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恰在此时,力主办洋务的曾国藩到处招揽了解欧美和西方技术的新型人才,他的身边聚集了一批如华蘅芳、李善兰、徐寿等懂现代科技的聪慧之士。这些人多是容闳的好友,十分爱慕容闳的才学,在他们的举荐下,容闳进入了曾国藩幕府,并于1865年被派往美国为曾国藩采购机器,博得了曾的赏识,这才有机会随曾国藩到天津协助解决教案问题,大胆提出派留学生的建议。容闳这个建议的提出并实现,整整经历了18个春秋! 向国外派留学生,清朝各级官吏一窍不通,所以一切皆由容闳安排。考虑到语言问题以及在美国受系统的教育,容闳决定选12岁左右的幼童,留学15年,一切费用由政府负担。可是,那时的中国封闭、保守,即使不用自己花一分钱,也不愿让孩子去美国留学。而且,社会上有各种可怕的传言,什么美国人野蛮,会把中国人剥皮后再贴上狗皮,到各地展览;美国人会把中国人当奴隶,不让归国,等等,谣言四起,让人生畏。所以,招收幼童出国极其困难。不少家长报名后又退掉。12岁的詹天佑很想去美国学习,但父母坚决不让。其邻居曾在澳大利亚从事金矿生意,了解西方世界,就极力劝詹天佑父母送儿子留学,他说:“在国内读书,最多弄个铁饭碗,出国留学那可是个金饭碗!”但詹的父母还是不允。不得已,这位邻居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詹天佑,才得以报名前往。容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批30名幼童还是没有招满,最后只得回到家乡,宣传说服,才勉强凑够。 这些幼童在上海经过几个月的简单培训后,于1872年8月乘船驶往美国。此后3年,又每年选派30名,120名幼童总算来到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留学,分别寄宿在美国友人的家里。 幼童留美,看似平常,却具深远的文化意义。在文化变革中,知识源流和知识结构的变迁具有釜底抽薪的决定性效应。幼童在美国系统地接受西方教育,在中国人固有的知识资源中注入了新学,西方文化在潜移默化地置换中国固有文化。从此,中国文化就溢出了传统,走上了中西文化融合的新路。随着知识的变化,与知识联系的人才的培养、选拔和各种制度、思想行为、生存模式等几乎一切都会受影响,发生新变化。 更为显著的是,幼童留美为中国高级人才的培养开辟了一条新路,出国留学成为许多有为青年梦寐以求的黄金坦途,留学教育方兴未艾。1877年即有严复等77名青年往欧洲留学;1896年向日本派了13名留学生,随后就出现了几万人留学日本的盛况;留学美国也一浪高过一浪。整个20世纪,中国留学生遍布欧美、日本等许多国家,留学生成为中国新知识群体的中坚和不可或缺的人才库,影响着中国社会文化的走向。由此不难断定,留美幼童是新文化的拓荒者,揭开了中国文化迈向现代的新的一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