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4月7日的《人民日报》有一个特别之处,这一天的报纸三版刊登了一篇高考作文,作者是广东潮安县磷溪公社考生陈平原。当年的高考作文,《人民日报》先后选登了三篇,陈平原是其中之一。 1977年冬天,23岁的陈平原和570万中国年轻人一起,走进了久违的高考考场,这场本该一年一度的考试距离上次开考,已远隔了11年。1977年的这场高考是“文革”十年久旱后的一场知识界的甘霖,中国知识分子积压了十几年的苦闷,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释放得淋漓尽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再次成为整个中国的社会风尚。 2011年春天,记者来到北大中文系这个古香古色的小院,拜访如今已是北大中文系主任的陈平原教授。 “作文写得不好,考场历来不出好文章的,”如今回头看那篇曾经轰动一时的高考作文,陈教授只是挥了挥手,一句轻描淡写,转而却说:“但高考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 这篇作文见报时,陈平原已是中山大学的学生了,天之骄子,“当时戴着校徽上街,总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我们这一代人,对恢复高考这件事情看得特别重。如果不是凑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考上大学,日后很难有办法出头的。因为你的眼界,你的经历,你的学识,甚至外在的条件,都决定了你很多事情不可能做。”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子射进来,外面却满天飞絮,“北方的这种天气很多人受不了,我们南方就不是这样的。”温文尔雅的陈平原久居北京,但骨子里还是惦念南方的故乡。 大山脚下长大的城里娃 每一个七七、七八级的大学生,几乎都有两段共同的往事,那就是“文化大革命”和“上山下乡”,等到再次看到中国高等学府向他们公平地敞开大门,已经过了11年。 “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受到很大冲击。1940年代后期,在潮州金山中学念书的父亲迷恋鲁迅和新诗,参加反独裁争民主的活动,属于左翼学生。后来因朋友邀约,他到台湾《中华日报》社工作,主要是为了写作,也确实发表了不少诗文。1948年底,父亲赶回来,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 后来,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去,两岸开始长达半个世纪的隔绝。父亲于是常被怀疑,为什么要从台湾回来,是不是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本来在县公安局当指导员的他,只好到离潮州城二十里的农业学校,做一名语文老师。 汕头农校办在大山脚下,周围都是农村。所以,我身份是城里人,却住在农村,要到农村的小学和中学去念书。小学一年级起,我每天上学都得走五六里路,还要经过一条十米宽、六七米深的小河,河上建了一个作为水渠的木槽,我们只能把书包挎在后面,然后手脚并用,爬过去。 “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的历史问题显得很严重。小时候,我有点埋怨父亲太谨小慎微了。后来他跟我说,这段历史,除非解放台湾,他永远讲不清楚。因此,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这才躲过了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 1993年我第一次去台湾访问,那时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专门拜访了《中华日报》社,回来写了一篇《风雨故人来》。听说“故人”子弟来访,《中华日报》社很关心,帮我翻查相关资料,但找不到。因我父亲那时是校对,业余时间写诗作文,属于小萝卜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档案里面根本没有。但当年,因为父亲这段无法调查清楚的历史,我不得不中断了学业。 1969年夏,我初中毕业,无法继续升学,只能上山下乡。当时有两种选择,一是到海南岛的农场,一是回我的老家插队务农。我的老家是潮汕地区的一个山村。父母都在五七干校,回不来,我成了家里的老大,老大就要承担起责任。我就告诉两个弟弟和祖母说,我们回老家去吧。那年我15岁。 父老乡亲对我们很照顾,回乡半年后,就让我当民办教师。刚开始,我教小学一年级。教一年级可不容易。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没有上幼儿园的经历,必须从头教他们,上课的时候不能乱吵、不能跑来跑去。孩子们会突然说,老师,我要尿尿。你要是说不行,他/她就会说,老师,我尿裤子了。我曾骄傲地对朋友宣称,自己大概是北大唯一一个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教到博士班的老师。 1971年,邓小平回朝,我很想去念书。但放弃教师职业,重新当学生,是一个不小的转折。那时跟现在不一样,大家都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虽然我只是民办教师,但工作比较轻松,不用风吹日晒,还有一点补贴,可我还是选择了念高中。 入学前,我花了一个暑假,把数学捡起来了,但化学、物理实在不行,我从没学过。好在当时学校要求不严格,别人都不怎么愿意读书,我又很认真,很快就成了全班乃至全校成绩最好的了。有一年我各科的平均成绩是99.5,只有体育课没有满分。 两年后,我高中毕业,重新回村里种田。后来有机会,我又当起民办教师来。在农村那几年,我比别人有更多的时间读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