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今天的人们发现了武训时,也同时发现谈论武训的全部困难。我们当代的历史转型已经失去了武训所归属的传统中国厚重的文化土壤,武训的人生超出了我们今人贫乏可怜的想象。当今天的人们多在抱怨自己一年不吃不喝难以买到一平方米的房子时,武训却以三十年的努力创办了三所义学。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乞丐决非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心为物役的小民,而是发下金刚心有着非凡智慧的行者、圣者、明哲。据说,他省吃俭用,三十多年间乞讨所得,经营所得,贡献给义学的,相当于清政府年财政收入的八千分之一,相当于当今的八百万至一千万元。 在武训的人格力量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力量来为他加冕,任何机构都不配来给他盖棺定论。朝代不会比他更长久,因为只要中国人生活在这世界上,武训就活在这世界上。因为这样一个人在传统中国崩盘前夕活过了,他的全部努力在于救人救世,首先他救度了自己。他的努力,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对于一个总以文明悠久灿烂自居的民族的绝大讽刺;这个民族上层成员的全部自得,在无数无明无知的同胞,首先是在无数文盲的同胞面前都得大打折扣,在武训和武训们的努力面前都黯然失色。他的努力,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在生活的诸种可能里,重建了价值和意义。这种价值和意义,即使在高物质化的幸福指数面前,也坚不可摧。 谈论武训,最令人难解的是他那三天的昏睡,我们,甚至他自己也难以说清楚那昏睡的意义。也许那是天启,那是中外历史上无数圣哲、使徒们觉悟前的“高峰体验”。他像阿Q兄弟一样在破庙里睡着了,但阿Q梦见的是“同去同去”,武训找到的却是个人的人生道路。虽然人们多以为他是农民阶级的代表,他多次说过为穷苦孩子办学的话,他也说过不要忘记穷人的话,但是,在他的三十年行乞生涯中,最重要的不是血缘、阶层、阶级的意识,而是他要做事的意识。换句话说,他是立足于个人本位而非阶层本位做事。这种立足于个人本位就是一种可示范的镜子,照见自我的独立不依。“何期自性,本来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性。“因此,他的形象、生存状态所归属的底层并不真的懂得他,那个阶层的人们至多把他理解成好人、善人,反而上层士绅多从他那面镜子中读懂了人生的可能意义。蒋介石说他”独行空前“,汪精卫说他“廉顽立懦”,于右任说他“匹夫而为百世师”,蔡元培说“武训先生提醒我们我国有普及教育的必要”,段祺瑞说”丐金以兴学难于舍身以卫国是游侠传之,雄而非卑田院之客亿万斯年式以民德“,冯玉祥说“特立独行百世流芳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杨虎城说“风兴百代”。 这个文盲像历史上大字不识的六祖慧能一样,顿悟成佛,那一道强光如醍醐灌顶,更新成就了肉身,肩负起人间大道。慧能是要开宗立派,为无数同胞寻找救济解脱之道。武训却仍旧以身见证,他像大阿罗汉、使徒、圣愚、义人、侠客,自身清明,却回向尘世,为我们示范了一种可能的人生。他强大的精神力量重构了苦行的意义,苦行在他那里不再是悲惨生活的象征,而是一种心灵、人格和精神趋于完善的途径。 这个在人性上有着革命觉悟的圣者,拒绝了尘世和未来的一切物欲享受:“有你们人世的筳宴口腹之欲我不愿意去,有你们所谓的天堂我不愿意去,有你们所谓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这个圣徒的精神有如另外一个圣雄,将会让后人长久地惊奇,如爱因斯坦说:“在未来的时代,极少有人相信,这样一个血肉之躯曾在地球上匆匆走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