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骗官,官骗民,民骗官”,在国民党政权建立之初,腐败即随之而来。本文摘自《溃败的王朝:民国高层腐败实录》。作者掌握丰富的民国史资料,通过将当年的官场重新“现形”,让人有机会了解那段已经逝去的历史。 现代“孔庙”拨地起 距南京鸡鸣寺不远处,有一座东岳庙。这里林木苍翠,景色清幽,大有闹市中的山林景象。 1928年冬,先后有几批政府人员来到这里踏勘地形、丈量土地。东岳庙的当家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来了两辆小轿车。前一辆车里走出身材中等,五官端正,着长袍马褂的一位大官,先在这里的人上去迎候,个个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被称为戴院长的这位大官,在众人簇拥下,把东岳庙的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然后他发话:“我看这里可以,院址就定在这里。你们赶快去绘制建筑蓝图,我亲自审定。还有,整个布局要像孔庙,要有气派,这是为国求贤的地方。” 不久,东岳庙就被拆除,一应道众被遣散或还俗,开始大兴土木。一年后,东方宫殿式的建筑群就落成了。 这就是国民政府的考试院。 考试院还有一奇,大门的警卫并非荷枪而立的士兵,而是身着古典服装,身佩宝剑的武士。大门还设有古乐队,凡遇庆典,笙箫、琴瑟、大胡、二胡合奏,悠扬动听。 考试院每逢集会,如每星期一举行总理纪念周,大小官员都着蓝袍黑马褂的礼服,按官等的高低而排班,自左至右,排列整齐,官等相同,则以级别高低,定好位置。 国民党1928年在南京组成行政、立法、考试、监察、司法等五院的五权分立的国民政府。其中考试院操国家人才考选任用之柄。凡政府需要的公职人员,国家需要任命的官员,各个专业部门需要的专业技术人员,都通过考试院考试选拔。 考试院初建,戴季陶励精图治,颇想有番作为。全院只有两三百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即使有冗员闲曹,年终考核,就被淘汰。考试院的内部建设已具规模后,就着手建立各种官制官规。1929年拟订《公务员任用条例》,经多次修改,于1933年通过立法程序,由国民政府公布,称为《公务员任用法》。这是国民政府时期最早的一部官制官规的基本法。接着又先后颁布《现任公务员甄别审查条例》、《官吏服务规程》、《文武官员宣誓令》、《公务员奖惩条例》、《文官考试法》等,这样官制官规就更为完备。当时国民政府确也锐意改进,其目的无非想长治久安,无奈后来成为一纸空文。官风败坏,江河日下,终于导致最后败亡。 入闱考试似“坐牢” 考试院最根本的职能是文官考试,这个职能发挥得好,自然可以选拔品德与才学俱优的文官。然而考试院建院20年,历届经笔试及格的总人数在10万人以上,考试与录取引出种种弊端与笑话。 文官考试的考试内容和考试程序都充满封建复古气息。高等文官考试,相当于科举的会试,会试录取者称进士及第。古时殿试前三名是状元、榜眼、探花,称三鼎甲。身经考试院文官考试的人,也都感到与封建时代的殿试气氛相似。 1931年7月,司其仁参加了考试院成立后的第一届高等文官考试。“这次考试筹备日期之长,动员人力之多,远远超过清末的洋进士考试与北洋政府的高等文官考试,可说是最隆重的一次考试。”司其仁说。 考生先要报名(考前两个月)。在应考申请书上,考生不仅要填本人简历、报考种类等许多项目,还要填写三代祖先的姓名,并出具毕业证件和服务证明。资格审查合格者,才发给应考资格证明书及合格通知书。 第一届高等文官考试的典试委员长由考试院长戴季陶自兼。他为了过主考官的瘾,自称为主考官,并说仅任这一次,今生决不再任第二次。于是对内对外行文或发榜,他都用主考官名义,连事先印好的典试委员长用笺也一律换掉。为显示首届考试的意义重大,戴又对外宣布“开科状元”将得到破格任用,建议政府任命为监察院监察委员。当时监察委员名额不过30人左右,足见宠信之重,消息传出,应考者跃跃欲试都想夺魁。 首届文官考试时,当时考试院的闱场没有造好,而是选定八府塘的一处大的房子。采用扃(jing)闱(封闭)制。上自主考官,下至工作人员,全体扃闱一个月。扃闱后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当时发生一起小插曲。襄试委员于能模入闱后,他的老婆是一个法国人,前来看望丈夫,吃了个闭门羹,她怀疑丈夫是被逮捕,于是到考试院大吵大闹。第二届文官考试还是采用扃闱制,也发生一次意外事件,典试委员中有外交部政务次长徐谟。当时行政院院长汪精卫有重要事情必须由徐谟亲自处理。于是做了个表面文章,汪院长商请戴院长再经国民政府批准,让徐谟早晨出闱,处理公务后,当日下午5时再入闱。此后,扃闱就不再严格,后来根本废除。 印刷阅卷讹误多 每一届的高等文官考试都分三次进行。第一试为甄录试,第二试为正试,第三试是口试。一、二两试是笔试,第三试是面试。第一试合格,才能参加第二试,第二试合格再参加第三试。分次淘汰到第三试时,人数已不多,原来数千人已只剩几百人。 应考人员在晨8时入场。每一试场都有人高举牌子引路,考生鱼贯进场。当时虽已废除封建时代科举考试的搜身制,但监试人员仍仔细察看有无夹带。考场中的防范也很严。监试委员高坐台上,鹰瞵鹗视。每一考场还有四个监考,在场中往来巡视。尽管防范如此之严,仍有人夹带作弊。 这样严肃庄重的考试,竟会出现试题错误。第三届文官考试,外交领事官的国际法试题把“国际地役”误为“国际地域”。试题发下后,考生中有人站起来问坐在台上的监试委员:“‘地域’是不是‘地役’之误?”那监试委员明知是错,却不正面回答,说:“监试人无权回答,你们如认为‘域’字确为‘役’字之误,按‘役’字意义回答也无不可。”事后查明这一字之误,是由于缮印的疏忽,但印发前却没有发现,主考人员难辞其咎。于是考选委员会委员长兼试务处长陈大齐自请处分罚俸3个月,经戴季陶批减为1个月,这1月俸金是大洋800元。 阅卷、计分都是考试中的重要环节。先由襄试委员用蓝笔初阅,再由主持这科目的典试委员(由专家、学者充任)用红笔复阅计分。事前先议好评分标准。主考官最后定分用朱笔。试卷评阅结束,就要核算计分。计分自然不应出差错。就在第一届考试中,评分复查时发现将一份考卷少计一分,这人名落孙山。补上一分后,这人就被录取。事后戴季陶与试务处长陈大齐,只好自请处分,分别罚俸1个月和3个月,以此杜绝别人口舌。说到阅卷,还有一段趣闻。有一次某一考生的论文,东拉西扯,简直不知所云,某阅卷学者批曰:“雷霆惊锐,冰雪聪明,真是十二分火候。”典试主管对这批语大惑不解,只好拿去请教。这位学者问:“打雷是否打在天上?”答:“是打在天上。”问:“落雪是否落在地下?”答:“是落在地下。”问:“生病发烧厉害时是否胡言乱语?”答:“发高烧时自然是常有谵语的。”某学者说:“那不结了,此批即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烧得胡说八道’也。”相与抚掌大笑。 口试伸缩性很大,主考人往往凭个人好恶而定分。第二届考试时,有位应外交官领事官考试的考生,外语口语不错,很流畅地作了5分钟演说,就被主考人淘汰。原因是这人打了一条红色领带,主考人认为他不够庄重。第一届外交官领事官的应考人冯某,他长相魁伟,穿着也很得体,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主考人对他印象极好,尽管他笔试分数为最末一名,竟把他提为第三名,并且内定他某国大使馆的要职。可惜这人后来未赴任就病死。 录取时“乱点鸳鸯” 按理录取非常严格要防止弊病。表面上也确实是严的。如考试院副院长钮永建的女儿,虽连试数次都名落孙山。第一届考试二试揭晓,没有一个女的被录取。女典试委员张默君(邵元冲妻)为此大哭一场。因这意味着女典试委员“诚信未孚,阴德亏损”。戴季陶自夸“执法严明,弊绝风清”。但录取中也有随意性。第二届普通行政人员的高等考试,计划录取100名,可是按实际成绩尚不足31名,于是典试委员长决定一律加2分至5分,凑足100名。说到发榜本尘埃落定,无所更改,然而戴季陶却乱点鸳鸯谱。第一届高等考试的“状元”是朱雷章,由戴季陶亲自用朱笔在第一名上点一下。其实这“状元”是点错了,按总分最高的是教育行政人员第一名的周邦道,因普通行政人员排在前,周邦道就失去了状元。后来发现这错误,戴季陶仍将错就错。朱雷章后来还破格任用为监察委员。当时监察委员不过30余人,可算殊荣。朱雷章可算有幸。也有不幸的。第二届普通行政人员考试,论考试成绩第一名是禹振声,有人在戴季陶的妻子钮有恒面前对禹振声进行人身攻击,说他是亲兄妹结婚,有伤人伦,其实他是同姓结婚,钮有恒告诉了戴季陶,戴勃然大怒,“道德败坏至此,何以统率群僚”,大笔一挥,把禹改为第三名,原第二名的朱大昌提为第一名。禹振声没有被开革已算大幸。 戴季陶的随心所欲,不仅是上面所说的几件事。第二届金榜第一名是司法官李学灯,戴季陶亲自主持授证典礼并讲话,李学灯致答词。按第一届“状元”朱雷章例,本要将李学灯以立法委员任用。但李相貌不扬,穿着又不同于众人,那天的答词又冗长,戴很不高兴就改变原议,让李学灯先去法官训练所学习,再派工作。1939年在重庆举行抗战后的第一届高等考试,戴季陶一时心血来潮,把第一名“状元”王述曾送上监察委员的宝座。 “为国求贤”成笑柄 文官考试制度虽然有种种弊病,但还是遴选人才的正途。当时流行“考小不考大”的一种说法。就是小官要考,大官不要考。简任级的大官,可以从有“特殊贡献”或“特殊著作”者中遴选,这就为任用私人大开方便之门。 戴季陶的原配夫人钮有恒病逝后,他没有续娶,说为了尊重原配夫人的恩爱,而他与一个年轻姑娘同居。这姑娘姓赵,人称之为赵小姐,她是钮有恒的表侄女。她虽年轻倒懂得培植私党,收了一批女孩子为干女儿,让戴季陶安插在院、部、会内为雇员。这批干女儿,虽无官职,而院、部、会内的大小官员,无不敬之畏之。 按《文官考试法》规定,凡经考试录取人员分发到各部门都应“尽先任用,遇缺即补”。但国民政府的各个院、部、委员会、局并不欢迎这些人员,因为这些人员毕竟是“正途”出身的,大都经过一番苦学磨练,具有一定的知识和工作能力。不像原来机关的那些因人成事、庸碌无能的人员,他们去了自然会影响到这些人员的位置。于是对考试人员进行排斥,即使收下的宁可给钱养下来,任其投闲置散。一、二两届考试录取人员有七八个人分到内政部,长久得不到补缺,后来桂系(广西派)的黄绍担任部长、甘乃光任次长,这些候缺人员才得实授。而别的部门中分去的考试及格人员在遭到歧视后,就联名上书中央政治会议,内容略云:各部会任用人员,“凭一纸八行,欲荐则荐,欲简则简”,而考试及格人员则“投闲置散”,实令人心寒。身为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闻此事后竟袖手旁观,不加一辞。对这样的事或回避或迁就甚至变更法令逢迎豪门。财政部荐任秘书出缺,不补分发去的高考人员,补上孔祥熙的儿子孔令侃。送报铨叙部没有通过任命。孔祥熙又把孔令侃改为“特务秘书”。国民政府的官制里无此官名。铨叙部去请示戴季陶。戴沉思半晌说:“公务员任用法应该改了,秘书可以改为不受任用资格限制的职务;高考人员‘尽先任用的规定,应修改成‘考试人员与非考试人员轮流补缺’。你们照这办”。在场人听了不禁愕然。“这不是逢迎孔祥熙嘛,毕竟还是财神的力量大!”至于考试人员的联名上书,中央政治会议怕扩大影响,令各部会每一科设两名科长或设荐任科员安排考试人员,这非驴非马的安置,众人仍不满意。戴季陶训诫道“总理遗教,‘人生以服务为目的’,考试及格人员,不应患得患失,在名义上争论不休!”这一下堵住了众人之口。所谓“为国求贤”原来如此。 摘自《溃败的王朝:民国高层腐败实录》 李伟 著 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