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憲宗元和年間(806——820)楊倞《荀子•大略》解題云:此篇蓋弟子雜錄荀卿之語,皆略舉其要,不可以一事名篇,故總謂之“大略”也。 楊倞之說似已為今人之治《荀子》者的共識,如呂思勉《經子解題》、梁啟雄《荀子簡釋》、北京大學《荀子》注釋組《荀子新注》、楊柳橋《荀子詁譯》、張覺《荀子校注》等討論到《大略》的性質時,或徑引楊注為說,或將其意易為白話作解,董治安先生雖發現其中多與《荀子》他篇“相同或相通”,又屢屢稱引《詩》、《易》、《禮》、《春秋公羊傳》等,“亦與荀卿傳諸經之說相符”,但仍然肯定楊倞“蓋弟子雜錄荀卿之語”的判斷不無道理 。細玩該文,楊倞此解實有未當,理由如次:一是關於“荀卿之語”,觀文中四分之三以上的條目可於先秦同期文獻考見,且其中許多文字出現的時代明顯早於荀子;二是關於“略舉其要”,若準其說,則相關內容當有其詳可待考見,但偏偏有些條目的表述本已不厭其煩,未得其“要”,另有一些條目(譬如有關禮制的若干內容)則本來就是三言二語,不容再“略”。 三是從思想內容上考察,倘若果如楊說,則《大略》的內容應與荀子的一貫思想吻合,但細檢文中各條,某些條目與《荀子》他篇所反映的思想並不合拍。綜合以上三點,可知楊倞對《大略篇》性質的認識有待重新檢討。 綜覽《大略》全文,復與相關周秦漢文獻仔細比對,竊以為《大略》係荀子的讀書筆記,其中多為荀子對固有文獻的機械摘錄 ,以備寫作、教學及游說之用,這一點與《韓非子•說林》的大多數條目相同,呂思勉在(1884—1957)評價《韓非子•說林》時說:“此可見古人‘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之義。” 這個判斷同樣適用於《大略》的這一部分內容;也有在固有文獻之後略加三五字的按語,作為閱讀心得或日後寫作的備忘,這一類型的內容可以與《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孔子詩論〉》孔子評詩、《左傳•襄公二十一年》季札評樂比觀,從中可約略窺見當時人的閱讀方式;還有閱讀中碰撞出的思想火花、思考過程中的智慧閃光,隨手記下,並用經眼的固有文獻作為佐證,此類條目粗具議論文雛形,其文體意義也可與《竹書〈孔子詩論〉》、《韓非子•解老、喻老》及《韓非子•說林》機械摘錄以外的十餘條和《韓詩外傳》、《淮南子•道應訓》等互相照亮,但這些內容置於大多為機械摘錄的《大略》中,仍不能視為有意為文——衹能視為讀書筆記。基於這個現象,“大略”的得名也就不是楊倞所說的“皆略舉其要,不可以一事名篇,故總謂之‘大略’”,而應該是作者廣泛閱讀過程中的筆記,“略”者,取也,西漢揚雄(前53—18)《方言》卷二云:“搜、略,求也。秦晉之間曰搜。就室曰搜,於道曰略。” 《左傳•宣公十五年》“以略狄土”、《成公十二年》“略其武夫”杜注皆訓“取” ,是其證。 如果將《大略》與《荀子》他篇相重的十九則語段(詳下)進行對勘,還可以看出荀子某些章節思路的醞釀、形成過程:在《大略》中出現的大都較相重的他篇為簡潔,從中可清晰看出,其他篇章中出現的相重文字皆經由作者深加工,思想及內容上有所取有所不取——更切合於荀子的一貫思想,形式上更為繁複、整飭——而渾厚繁複正是荀文的一個特點。與《韓非子•說林》不同的是,韓非子所摘錄者以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居多,生動雋永,內容亦緊密圍繞韓非的法術勢思想;而《大略》所載,多為儒書,尤重禮制,莊嚴正大,從中可見荀子的知識背景、閱讀興趣及思想傾向。基於這一點,《大略》雖非荀子的作品,但可由此考見荀子的思想話語資源、閱讀寫作方式及思想形成過程;同時,《大略》中的多數內容畢竟不是荀子所作,因而,討論荀子思想與文風時有必要將它與《荀子》其他篇章作區隔。於是,《大略》獲得了與《荀子》中自撰之作不同的價值。 茲試在前賢基礎上將互不連貫的內容分解為一百二十一則 ,並考辨其所從來與其所增損,文字據《諸子集成》本王先謙《荀子集解》。 1.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 謹按:前三句又見於《強國》,彼處其下尚有“權謀傾覆幽險而亡”八字,或為荀子對固有文獻的踵事增華。 2.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 楊注:此明都邑居土中之意。不近偏旁,居中央,取其朝貢道里均。禮也,言其禮制如此。 謹按:楊柳橋以為前二句“叶韻,蓋古語也。” 從前二句與“故”下之文係自然而然的因果關係看,其說可從。 “禮也/非禮也”僅在《左傳》中就出現一百六十多次,而可視為解釋相關《春秋》經文的即有一百條左右,則在春秋時期,“……禮也/非禮也”的表述已成為當時的慣用表達式,甚至滲透到了日常話語中,如《左傳•昭公七年》載:“人有言曰:‘雖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禮也。’”由此可見,不管本條“禮也”二字是荀子的圈點之辭,還是古已有之,“王者必居天下之中”一句無疑屬於固有之制與固有之文,唯此固有之文已難考其歸屬。 此下五條“禮也”例與此同。 3.天子外屏,諸侯內屏,禮也。外屏,不欲見外也;內屏,不欲見內也。 謹按:此條前八字為固有之文,後面文字係對這八個字的釋文,至於這解釋之文為荀子之前所固有,抑或是荀子之所作,則已不可詳考。《春秋公羊傳•莊公三十一年》東漢何休(129—182)《解詁》載:“禮,天子外屏,諸侯内屏,大夫帷,士簾。所以防泄慢之漸也。” 較《大略》所言為詳,則何休時尚及見此古禮之文或與聞古禮之說,《淮南子•主術》亦云:“天子外屏,所以自障。”東漢末高誘注:“屏,樹垣也。門内之垣謂之樹。《論語》曰:‘囯君樹塞門。’諸侯在内,天子在外。故曰所以自障也。” 又,《論語•八佾》:“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即此可知,邦君樹塞門早在孔子時已為固有的禮制。 4.諸侯召其臣,臣不俟駕,顛倒衣裳而走,禮也。《詩》曰∶“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天子召諸侯,諸侯輦輿就馬,禮也。《詩》曰∶“我出我輿,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謹按:本段可分諸侯召臣與天子召諸侯二層。前一層文又見《論語•鄉黨》、《孟子•公孫丑下》,後者云:“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鄉黨》所載,多似《曲禮》,而孟子則明言相關內容為固有之“禮”,見於《禮記•玉藻》所存者或正是此禮,曰:“凡君召,以三節,二節以走,一節以趨。在官不俟屨,在外不俟車。”。第二層,天子召諸侯,其禮制未見於傳世文獻,但明乎諸侯召其臣之禮,於後者也就思過半矣。二“《詩》曰”以下,疑為引固有之文以證禮制,而引《詩》、《書》之文作結,又為《左傳》、《禮記》及先秦諸子文之慣例,至《韓詩外傳》更蔚為大觀,幾乎成為一種常用的文章結構模式。 5.天子山冕,諸侯玄冠,大夫裨冕,士韋弁,禮也。 謹按:“禮也”之前為固有之制,非荀子所能虛構,正如呂思勉所說:“即或著書者意存改革,不盡與故事相符,亦必有所原本。” 此語係針對《管子》而發,但於《大略篇》涉及制度各條也同樣適用。與本條相關的文字已為王先謙《荀子集解》梳理出來,分別有《禮記•玉藻》、《周禮•司服》鄭玄注、《儀禮•覲禮》鄭注 ,前者有云:“韠,君朱,大夫素,士爵韋。”或其具體而微耶?類似之文又見於《富國》,彼作“天子袾裷衣冕,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所不同者,《富國》於天子、諸侯之服描述得更為詳實。 6.天子御珽,諸侯御荼,大夫服笏,禮也。 謹按:文又見《大戴禮記•虞戴德》:“天子御珽,諸侯御荼,大夫服笏,正民德也。”兩下對比,本條多“禮也”二字,或系荀子圈點之辭,而此處重在禮制,《虞戴德》更重仁德。 7.天子雕弓,諸侯彤弓,大夫黑弓,禮也。 謹按:彤弓與諸侯之聯系,已見於《詩•小雅•彤弓》、《周書•文侯之命》、《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文公四年》等,《詩•小雅•彤弓》毛傳云:“《彤弓》,天子錫有功諸侯也。” 《春秋公羊傳•定公四年》何休解詁云:“禮:天子雕弓,諸侯彤弓,大夫嬰弓,士盧(黑)弓。” 較《大略》更為詳盡,可知何休之時尚及見此古禮之文,《大略》於此或有脫文。 8.諸侯相見,卿 為介,以其教士 畢行,使仁居守。 謹按:此陳諸侯相見之禮,文又見《大戴禮記•虞戴德》:“諸侯相見卿爲分(“介”字之形近而誤),以其教士畢行,使仁守會。”《谷梁傳•隱公二年》:“知者慮,義者行,仁者守。有此三者然後可以出會。”同書《桓公十八年》、《韓詩外傳》卷九也有相近文字,則本條為荀子抄錄舊文無疑。 9.聘人以圭,問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 謹按:此蓋傳抄古禮。《周禮•春官•典瑞》載:“珍圭以徴守,以恤凶荒……穀圭以和難,以聘女。琬圭以治德,以結好。琰圭以易行,以除慝。”玦之諧音“訣”、“決”,在《左傳•閔公二年》、《國語•晉語一》敘晉世子申生事及《晉語二》晉驪姬使奄楚以環釋言於夷吾時已有呈現。 10.人主仁心設焉,知其役也,禮其盡也。故王者先仁而後禮,天施然也。《聘禮志》曰:“幣厚則傷德,財侈則殄禮。”禮云禮云, 玉帛云乎哉!《詩》曰:“物其指矣,唯其偕矣。”不時宜,不敬文 ,不歡欣,雖指,非禮也。 謹按:本條討論仁、智、禮的關係,引《聘禮志》(今本《儀禮•聘禮記》作:“多貨則傷於德,幣美則沒禮”)、孔子語(“禮云”二句見於《論語•陽貨》)及《詩•小雅•魚麗》文皆所以證成“先仁而後禮”之義。其中所述仁禮關係,與荀子特重禮的一貫思想有別;又,其中隱約有“五行”(仁、義、禮、智、聖)思想,似亦與荀子反對思、孟五行學說的立場(見《非十二子》)相悖。準此,則本條前五句雖未能詳考其所從來,要亦非荀子之創作。 11.水行者表深,使人無陷;治民者表亂,使人無失。禮者,其表也。先王以禮表天下之亂。今廢禮者,是去表也。故民迷惑而陷禍患,此刑罰之所以繁也。舜曰∶“維予從欲而治。”故禮之生,為賢人以下至庶民也,非為成聖也;然而亦所以成聖也。 謹按:“水行”句,《荀子•天論》作“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則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禮者,表也”,兩相對照,當以《天論》“治民者表道”為是,本條“表亂”係涉“表不明則亂”而誤。疑“水行者……其表也”係固有之文,因而並見於兩文,而“先王以禮義表天下之亂”(或“今廢禮者”)以下文字,是荀子有感於當下的問題之有為而發。本條粗具議論文的規模,是《大略》中較完整的讀書心得。類似的結構亦見於《韓非子•說林上》,可参看: 管仲、隰朋從於桓公而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馬而隨之,遂得道。行山中無水,隰朋曰:“蟻冬居山之陽,夏居山之陰。蟻壤一寸而仞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聖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難師于老馬與蟻。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師聖人之智,不亦過乎? 衛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積聚。為人婦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積聚,其姑以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於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 12.不學不成。堯學於君疇,舜學於務成昭,禹學於西王國。 謹按:《禮記•學記》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韓詩外傳》卷二亦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成行。”此類表述在當時十分常見,故很難說“不學不成”四字的著作權究竟為誰。又《韩诗外传》卷五载:“子夏曰:‘臣聞黄帝學乎大墳,顓頊學乎禄圖,帝嚳學乎赤松子,堯學乎務成子附,舜學乎尹夀,禹學乎西王國,湯學乎貸子相,文王學乎錫疇子斯,武王學乎太公,周公學乎虢叔,仲尼學乎老耼。”《新序•雜事》亦有相同內容,唯個別文字有出入,皆較《大略》為詳。 13.五十不成喪,七十唯衰存。 謹按:文又見於《禮記•喪大紀》:“五十不成喪,七十唯衰麻在身。”《曲禮》亦云:“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唯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可見本條為當時喪葬禮俗。 14.親迎之禮,父南鄉而立,子北面而跪,醮而命之:“往迎爾相,成我宗事,隆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不能,敢忘命矣!” 謹按:此述親迎之禮,其儀注已見於《儀禮•士昏禮》,彼云:“父醮子,命之曰:‘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勗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準此,則本條全係抄錄。 15.夫行也者,行禮之謂也。禮也者,貴者敬焉,老者孝焉,長者弟焉,幼者慈焉,賤者惠焉。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載:“曾子曰:夫行也者,行禮之謂也。夫禮,貴者敬焉,老者孝焉,幼者慈焉,少者友焉,賤者恵焉。此禮也。”二者之區別衹在於“長者弟焉”與“少者友焉”,多半衹是版本不同之故,雖說二者意義適可互足,但本條非荀子之作則一目了然。 16.賜予其宮室,猶用慶賞於國家也;忿怒其臣妾,猶用刑罰於萬民也。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賜與其宫室,亦猶慶賞於國也;忿怒其臣妾,亦猶用刑罰於萬民也。”亦荀子抄錄舊文,劉師培並據《曾子立事》斷《大略》之“家”字衍 ,可從。 17.君子之於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導之以道而勿強。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君子之於子也,愛而勿面也,使而勿貌也,導之以道而勿強也。”本條亦係荀子抄錄之舊文。 18.禮以順人心為本,故亡於《禮經》而順人心者,皆禮者也。 楊注:《禮記》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 謹按:楊倞所引之文見於《禮運》,其義則與《大略》本條近似,所異者,《大略》講“順人心”,《禮運》則一段之中三言“義”字,義者,宜也,順乎人心,自然是“宜”的核心。 19.禮之大凡:事生,飾驩也;送死,飾哀也;軍旅,施威也。 謹按:《荀子•禮論》:“凡禮,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禮論》多一“祭祀”,似屬後出轉密。《淮南子•本經》:“故鐘鼓、管簫、干鏚、羽旄,所以飾喜也;衰絰、苴杖,哭踊有節,所以飾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鉞,所以飾怒也。必有其質,乃爲之文。”其中也無“祭祀飾敬”一句,則該句或為荀子所增益。 20.親親、故故、庸庸、勞勞,仁之殺也;貴貴、尊尊、賢賢、老老、長長,義之倫也;行之得其節,禮之序也。仁,愛也,故親;義,理也,故行;禮,節也,故成。仁有里,義有門。仁非其里而處之,非仁也 ;義非其門而由之,非義也。推恩而不理,不成仁;遂理而不敢,不成義;審節而不知,不成禮;知 和而不發,不成樂。故曰∶仁、義、禮、樂,其致一也。君子處仁以義,然後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 楊注:虛,讀為“居”,聲之誤也。雖得其理而不敢行,則不成義,義在果斷。故曰“非知之難,行之惟艱”。雖能明審節制,而不知其意也。知,或為“和”。 謹按:疑“虛”係“處”的形誤,王念孫(1744—1832)已有見於此 。敢,陶鴻慶()以為當為“敬”字,但據上下文層層轉接的文勢,當是“節”之形誤,由楊注,則知其所見本已誤。同理,“知”當為“和”字之形誤,或說是也。 《禮記•中庸》:“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視親親為仁之首,是《中庸》與《大略》之全同者;在“賢賢”之前尚有“貴貴、尊尊”,則是《大略》不同於《中庸》之處,或者是其後的儒者甚至是荀子本人在既有文本與思想的基礎上的踵事增華,其理論因而更形系統與嚴密。但儘管如此,類似《中庸》的這一類儒家話語仍可視為《大略》的雛形。 《大戴禮記•本命》:“故以四舉:有恩、有義、有節、有權。恩厚者其服重,故爲父斬衰三年,以恩制者。門内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貴貴、尊尊,義之大者也。故爲君亦服斬衰三年,以義制者也。……以節制者也……凡此以權利(俞按:或為“制”之形訛)者也”。 類似文字又見於《禮記•喪服四制》:“有恩、有理、有節、有權,取之人情也。恩者仁也,理者義也,節者禮也,權者知也。仁義禮智,人道具矣。其恩厚者,其服重;故為父斬衰三年,以恩制者也。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貴貴、尊尊,義之大者也。故為君亦斬衰三年,以義制者也。三日而食,三月而沐,期而練,毀不滅性,不以死傷生也。喪不過三年,苴衰不補,墳墓不培;祥之日,鼓素琴,告民有終也;以節制者也。” 《大略》本條未涉及“權”,或為荀子有選擇性的摘錄。 《孟子•盡心上》:“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又,《離婁上》:“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都要視為本條思想文字的原型。可見,不僅是思想,甚至是一樣的話語在先秦儒家那裡已經堪稱普及了。 21.貨財曰賻,輿馬曰赗,衣服曰襚,玩好曰贈,玉貝曰唅。賻赗,所以佐生也;贈襚,所以送死也。送死不及柩尸,弔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吉行五十,奔喪百里,赗贈及事,禮之大也。 謹按:此亦為古時禮制,荀子筆錄而已。《公羊傳•隱公元年》云:“車馬曰賵,貨財曰賻,衣被曰禭。”《谷梁傳•隱公元年》亦有類似文字。《左傳•隱公元年》亦載:“贈死不及尸,吊生不及哀,豫兇事,非禮也。”《禮記•奔喪》:“奔喪之禮:……日行百里,不以夜行。”文又見《說苑•修文》:“贈死不及柩尸,弔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古者吉行五十里,奔喪百里,贈賵及事之謂時,時,禮之大者也。《春秋》曰:‘天王使宰咺来歸惠公仲子之賵。’賵者何?喪事有賵者,盖以乗馬、束帛,輿馬曰賵,貨財曰賻,衣被曰襚,口實曰唅,玩好曰贈。知生者賻賵,知死者贈襚。” 22.禮者,政之挽也。為政不以禮,政不行矣。 謹按:《論語•為政》:“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輭,其何以行之哉?’”同篇又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左傳•襄公二十一年》:“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禮,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荀子》此喻,或從《論語》等儒家文獻及時人之常喻中來。 23.天子即位,上卿進曰:“如之何憂之長也?能除患則為福,不能除患則為賊。”授天子一策。中卿進曰:“配天而有下土者,先事慮事,先患慮患。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事至而後慮者謂之後,後則事不舉。患至而後慮者謂之困,困則禍不可禦。”授天子二策。下卿進曰:“敬戒無怠。慶者在堂,弔者在閶 。禍與福鄰,莫知其門。務哉!務哉 !萬民望之!”授天子三策。 謹按:此明述古制,雖未必真的實行過,要亦時人理想中的古制,為荀子所本。類似的記載又見於《韓詩外傳》卷十:“大命之至,其太宗、太史、太祝斯素服執策,北面而弔乎天子,曰:‘大命旣至矣,如之何憂之長也!’授天子策一矣。曰:‘敬享以祭,永主天命,畏之無疆,厥躬無敢寧。’授天子策二矣。曰:‘敬之夙夜,伊祝厥躬,無怠萬民望之。’授天子策三矣。” 24.禹見耕者耦立而式,過十室之邑必下。 謹按:《禮記•曲禮》:“故君子式黄髮,下卿位,入國不馳,入里必式。”既有“下卿位”,則此“君子”自非公侯之有修為者。《國語•周語上》“王田不取羣,公行下衆,王御不參一族”,韋昭(204—273)注曰:“《禮》:國君下卿位,遇衆則式,禮也。”則韋昭尚及見此古禮之文。《孔子家語•六本》亦云:“如行,則讓長不疾先;如在輿,遇三人則下之,遇二人則式之。” 25.殺大蚤,朝大晚,非禮也。治民不以禮,動斯陷矣。 楊注:(《禮記》)又曰:“田不以禮,是暴天物也。” 謹按:《禮記•王制》:“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爲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這是“殺大蚤……非禮也”。至於“朝大晚,非禮也”,見於《禮記•玉藻》,曰:“朝,辨色始入。” 26.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 謹按:此亦述當時儀注與儀規,或即《容禮》之一部分,非荀子之創說。 27. 大夫之臣拜不稽首,非尊家臣也,所以辟君也。 謹按:《禮記•郊特牲》:“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辟君也。” 28.一命齒於鄉,再命齒於族,三命,族人雖七十不敢先。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 謹按:《禮記•祭義》:“壹命齒于鄉里,再命齒于族,三命不齒,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與之揖譲,而后及爵者。”楊注引鄭注《禮記》曰:“此皆鄉飲酒時,齒謂以年次坐,若立也。《禮記》曰:‘三命不齒,族人雖七十者不敢先言。’不唯不與少者齒,老者亦不敢先也。”《周禮•地官•黨正》亦云:“壹命齒于郷里,再命齒于父族,三命而不齒。” “上大夫”以下九字,于鬯(1854—1930)以為係唐前注文傳寫誤入正文,“此蓋即上文一命、再命、三命之注語,特倒釋耳” ,故不再視為單獨一條。 29.吉事尚尊,喪事尚親。 謹按:《老子》第三十一章:“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即老子所說亦述當時五禮習俗而已,《禮記•文王世子》亦云:“宗人授事,以爵以官。”非僅一家一派之說。喪事尚親,原文雖不可細考,但其意在《儀禮》、《禮記》等先秦儒書中也廣泛存在。 30.君臣不得不尊,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夫婦不得不驩。少者以長,老者以養。故天地生之,聖人成之。 謹按:《荀子•富國》:“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男女不得不歡。少者以長,老者以養。”《富國》“故曰”以下或即引舊文以證前文的觀點:“一天下,治萬變,材萬物,養萬民,兼制天下者,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此“仁人之善”在荀子展開之後即“智慮”、“仁厚”、“ 德音”,歸結到一個“德”字,故有“君臣不得不尊……”的結語,舊文本作“得”,荀子襲用其文,借作“德”——“斷章取義,予取所求”,亦春秋戰國時的一種傳統。 31.聘,問也;享,獻也;私覿,私見也。 謹按:“聘,問也”,見於《谷梁傳•隱公九年》、《爾雅•釋言》。“享,獻也”,見於《爾雅•釋詁》。“覿,見也”,見於《谷梁傳•莊公二十四年》、《爾雅•釋詁》,則“私覿,私見也”亦為舊有之文。即《爾雅》與《谷梁傳》亦多半為因襲陳說,早在春秋時期,名學已大盛,如“止戈為武”、“皿蟲為蠱”、“人言為信”、“義者宜也”、“禮者履此者也”之類在先秦文獻中所在多有,故此條與前文“平衡曰拜”之類皆屬當時讀書人的通識,非一家一派之所能專。 32.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槍槍。 謹按:《禮記•少儀》:“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翔翔;祭祀之美,齊齊皇皇;車馬之美,匪匪翼翼;鸞和之美,肅肅雍雍。”此處僅取其前二句。 33.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有怨而無怒。 謹按:《禮記•少儀》:“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頌而無諂,諫而無驕;怠則張而相之,廢則掃而更之。謂之社稷之役。”《荀子》中多最後一句,但“怨”即“疾”,則該句似為增於《少儀》之後而有未當者。 34.君於大夫,三問其疾,三臨其喪;於士,一問一臨。諸侯非問疾弔喪,不之臣之家。 謹按:此條亦錄當時諸侯之儀注儀規,《禮記•喪大紀》:“君於大夫疾,三問之,在殯,三往焉;士疾,壹問之,在殯,壹往焉。”《禮記•禮運》:“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廟,而不以禮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即《喪大紀》與《禮運》亦僅記錄禮家陳規而已,不可視為戰國中晚期人與子游的創作 。 35.既葬,君若父之友,食之則食矣,不辟粱肉,有酒醴則辭。 謹按:本條亦係過錄古禮舊文,《禮記•喪大紀》曰:“既葬,若君,食之則食之;大夫,父之友食之則食之矣。不辟粱肉,若有酒醴則辭。” 36.寢不逾廟,讌衣不逾祭服 ,禮也。 謹按:《禮記•王制》:“庶羞不逾牲,燕衣不逾祭服,寢不逾廟。”本條句末多一“禮也”,與《大略》開頭幾則同,或為原有評述,或為荀子圈點之辭,主體部分為固有之文則無可疑。 37.《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 謹按:此與《易•咸》彖辭相近:“咸,感也。柔上而剛下。” 38.聘士之義,親迎之道,重始也。 謹按:本條亦述既有禮制之義,要非荀子所創說。唯與上條《易•咸》相先後,《周易》之咸卦在下經之始,與《儀禮》以冠、婚為首、《詩經》以婚禮之樂《關雎》為首用意類似,則荀子將這二條置於一處,雖屬過錄舊文,但有以類相聚之意,或者因上條連類而及之,非機械摘錄可比。 39.禮者,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必顛蹶陷溺。所失微而其為亂大者,禮也。 謹按:《禮記•祭義》:“仁者,仁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強者,強此者也。”荀子取“禮”而不及“仁”、“義”、“信”,其閱讀興趣與思想傾向可見一斑。 40.禮之於正國家也,如權衡之於輕重也,如繩墨之於曲直也。故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家無禮不寧。 謹按:本條一般性地強調禮的重要性,與荀子重禮的思想吻合。《王霸篇》云:“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兩下對比,《王霸篇》多一“規矩”,氣勢更強,疑為荀子據既有文獻的增飾。結論部分的思想在先秦兩漢儒書中亦有所見,如《韓詩外傳》卷一:“國政無禮則不行,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王無禮則死亡無日矣。”在《荀子•修身篇》中則有:“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這裡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荀子摘錄既有之文,又借用於《修身篇》中;另一種可能是“故”下作為荀子的讀書心得附於既有文獻之後,在《修身篇》中所見則是他本人思想的重複。 與上條對勘,可見二者討論的內容相關性極強,所以,儘管具體內容未必為荀子所創說,但將這些來源不同但意義相關的文字置於一處,則明顯可見出精心組合之跡,不是一般的機械摘錄可比。 41.和樂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君子聽律、習容而後出 。 謹按:《荀子•正論》:“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以養耳也。”《禮論》:“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所以養耳也。”楊注引或說云:“此‘和樂’謂在車和鸞之聲、步驟之節也。”則前三句文字全同。末一句又見於《禮記•玉藻》:“君子……既服,習容,觀玉聲,乃出,揖私朝。”或亦古《容經》之一部分,荀子援用入《禮論》、《正論》而已。 42.霜降逆女,冰泮殺內。十日一御。 謹按:楊注:“此蓋誤耳。當為‘冰泮逆女,霜降殺內’,故《詩》曰:‘士如歸妻,迨冰未泮。’”《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古之人霜降而迎女,冰泮而殺内。”在董子已是述古人之禮。《孔子家語•本命》亦載:“霜降而婦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農桑起,婚禮而殺於此。”故本條亦為舊時禮制,非荀子所創說。 43.坐視膝,立視足,應對言語視面。立視前六尺而六 之--六六三十六,三丈六尺。 謹按:此條亦摘錄古禮之文,《儀禮•士相見禮》云:“凡與大人言,始視面,中視抱,卒視面,毋改,衆皆若是。若父則遊目,毋上於面, 毋下於帶,若不言,立則視足,坐則視膝。” 44.文貌情用,相為內外表裏。 謹按:與之完全相同的文字雖未能考見,但相似的表達則先秦文獻中並不鮮見,如《大學》謂“誠於中形於外”,《國語•晉語五》逆旅:“夫貌,情之華也;言,貌之機也。身為情,成于中。言,身之文也。言文而發之,合而後行,離則有釁。”故可知此亦為當時一般思想,甚至是常用話語。到了《禮論》中,這樣的思想似又有展開,且更形系統:“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爲内外表裏,並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盡其殺,而中處其中。” 45.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 謹按:《荀子•禮論》:“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禮之中焉,能勿易,謂之能固。能慮、能固,加好者焉,斯聖人矣。”後面一段,同樣可視為荀子在前人思想基礎上的踵事增華。 46.禮者,本末相順,終始相應。 謹按:《禮論》:“禮豈不至矣哉?立隆以為極,而天下莫之能損益也。本末相順,終始相應。至文以有別,至察以有說,天下從之者治,不從者亂;從之者安,不從者危;從之者存,不從者亡。小人不能測也。禮之理誠深矣。”董治安先生稱荀文有“渾厚宏博、雄健細密的風格” ,將本條《大略》與《禮論》相關者對比,這樣的評價於《禮論》非常貼切,於《大略》則不可必,蓋《大略》為筆記,多短制。 47.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 謹按:《禮論》上引文字之後云:“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以隆殺為要。”末句當係荀子增益。綜此數條,可知《大略》之文實為荀子寫作的素材。 48.下臣事君以貨,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49.《易》曰:“復自道,何其咎?” 謹按:此條抄錄《周易•復》初九爻辭。 50.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 謹按:《春秋公羊傳•文公十二年》:“秦伯使遂來聘,遂者何?秦大夫也。秦無大夫,此何以書?賢繆公也。何賢乎繆公?以爲能變也。其爲能變奈何?惟諓諓善竫言。” 51.士有妒友,則賢交不親;君有妒臣,則賢人不至。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52.蔽公者謂之昧,隱良者謂之妒,奉妒昧者謂之交譎。交譎之人,妒昧之臣,國之穢孽也。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53.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祅也。治國者敬其寶,愛其器,任其用,除其祅。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54.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故家五畝宅,百畝田,務其業而勿奪其時,所以富之也。立太學,設庠序,修六禮,明十教,所以道之也。《詩》曰:“飲之食之,教之誨之。”王事具矣。 楊注:十,或為“七”也。 謹按:《禮記•王制》有云:“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王念孫據此以為當從或本 ,可從。不僅此也,本條之淵源也於焉可見。 “家五畝宅”一段,又見於《孟子•梁惠王上》,即使在孟子也不一定屬首創,乃當時一般人對農業社會的理想境界。 55.武王始入殷,表商容之閭,式箕子之囚,哭比干之墓,天下鄉善矣。 謹按:這類對勝利者的溢美之辭,與馬放南山,刀槍入庫同,是當時周王朝主流輿論對武王的大合唱,《韓詩外傳》、《新序》、《淮南子》、《尚書大傳》都有類似文字。 56.天下,國有俊士,世有賢人。迷者不問路,溺者不問遂,亡人好獨。《詩》曰:“我言維服,勿用為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言博問也。 謹按:《荀子》他篇並無“俊士”一詞,即“俊”字之出現亦僅此一例,但他將人依次分為“大聖、賢人、君子、士、庸人”(《哀公》)或“賢士、能士、好利之人”(《王霸、強國》)或“俗人、俗儒、雅儒、大儒”(《儒效》),則“俊士”一詞極有可能非荀子自己的語言——當然不僅僅是這一個詞,應當也包括這整一句話;第二、“天下”、“國”、“世”是並列的敘述,特別是“天下”與“國”是二個層次的概念,故頗疑“天下”之下有脫文,觀楊注作“天下之國皆有俊士,每世皆有賢人。”則楊倞所見本已作目前之狀,惜乎文獻不足徵,存疑可也。類似的意思又見於《荀子•王霸》:“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這裡使用的“賢士”則是《荀子》一書中所常見。 “迷者”三句又見於《晏子春秋•內篇•雜上》,本條之後有引用有解釋,“言……也”又為當時釋文常語,很難判定是作者的筆記,還是對原有文字的抄錄。 57.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慶賞刑罰,通類而後應;政教習俗,相順而後行。 謹按:前二句與《荀子•王制》所言者同:“故公平者,聽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其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聽之盡也。偏黨而無經,聽之辟也。”二者對比,可以認為“有法者”二句相當於一個原型,為舊有之文,“以其本”之下可能是荀子的引申發揮,至於《王制》,畢竟是荀子所自撰,因而更有增益。 58.八十者一子不事,九十者舉家不事,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事。父母之喪,三年不事。齊衰大功,三月不事。從諸侯來 ,與新有昏,期不事。 謹按:《禮記•王制》:“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於諸侯三月不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其中,“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二語亦見《内則》,《禮運》亦云:“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可見這是理想中的古制,雖未必真的實行過,但為儒家文獻則無疑,蓋學者們將美好的願望投射到上古社會中,並藉此來要求現實社會,理想主義者每每如是。 59.子謂子家駒續然大夫,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產;子產,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智不力仁,野人也,不可以為天子大夫。 謹按:此條存孔子評價春秋名人的材料,亦屬抄錄無疑。《論語•憲問》:“或問子産,子曰:惠人也。”《論語》此下論及子西、管仲、孟公綽等前賢時哲,可與《大略》本條互相補足,或者《大略》該條內容本來就源於《論語》類文獻。 60.孟子三見宣王不言事。門人曰:“曷為三遇齊王而不言事?”孟子曰:“吾先攻其邪心。” 謹按:本條敘孟子故事,自然是摭拾舊文。在《非十二子》中,孟子與子思一樣,為荀子所非議的對象,《大略》中,本條及下文中,孟子顯然是個正面人物。所以,類似本條的關於孟子的正面評價,多半是荀子對於先秦儒書的過而存之。 61.公行子之之燕,遇曾元於涂,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輕物,輕物者不求助;苟不求助,何能舉?” 謹按:本條敘曾元故事,亦當為為舊文。 62.氐羌之虜也,不憂其係壘也,而憂其不焚也。利夫秋毫,害靡國家,然且為之,幾為知計哉?” 謹按:《呂氏春秋•孝行覽•義賞》:“氐羗之民,其虜也,不憂其係纍,而憂其死不焚也。”本條前一句係對一種風俗的描述,係當時的通識,故又見於《列子•湯問》。後一句或為荀子基於這一則固有材料的圈點之辭。 63.今夫亡箴者,終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非目益明也,眸而見之也。心之於慮亦然。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64.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雖桀、紂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通貨財。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修幣(施),大夫不為場圃 ,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樂分施而恥積藏。然,故民不困財,貧窶者有所竄其手。 謹按:《禮記•大學》載:“孟獻子曰:‘畜馬乗,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乗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盗臣。’此謂國不以利爲利,以義爲利也。” 又,《韓詩外傳》卷四:“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言通財貨、不賈於道。故駟馬之家不恃雞豚之息,伐冰之家不圖牛羊之入,千乗之君不通貨財,冢卿不脩幣施,大夫不爲塲圃,委積之臣不貪市井之利,是以貧窮有所懽,而孤寡有所措其手足也。詩曰:‘彼有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 《管子•輕重甲》載管子的禁令:“百鍾之家,不得事鞽;千鍾之家,不得爲唐園;去市三百步者,不得樹葵菜。” 將上述三則材料對比,可知第二個“故”下為舊有之文甚至舊有之制,《大學》甚至保留了該段話的言主,甚是可貴。“故天子”之前文字很可能是荀子的讀書心得,先敘心得,再引舊文以證明之,這是先秦至西漢一種常見的表達式,《左傳》中多見,至《韓詩外傳》竟成模式。 65.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成、康,則案無誅已。 謹按:《荀子•仲尼》:“故聖王之誅也綦省矣。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於成王,則安以無誅矣。故道豈不行矣哉!”觀《仲尼篇》該段文字首尾尚有總論性話語,或者本條為儒書舊有之文,而《仲尼篇》則是荀子在舊文基礎上的增益。 66.多積財而羞無有,重民任而誅不能,此邪行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多也。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67.上好義 ,則民闇飾矣;上好富,則民死利矣。二者,治 亂之衢也。民語曰:“欲富乎?忍恥矣!傾絕矣!絕故舊矣!與義分背矣!”上好富,則人民之行如此,安得不亂? 謹按:《論語•子路》:“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管子•法法》:“上好勇,則民輕死;上好仁,則民輕財。故上之所好,民必甚焉。”賈誼《新書•大政下》:“聖明則士闇飾矣。”《鹽鐵論》卷二《錯幣》文學說:“上好禮,則民闇飾;上好貨,則下死利也。”王念孫認為《鹽鐵論》“即用《荀子》而小變其文” ,根據上下文大量摘錄前賢文獻的情況,筆者認為,極有可能《大略》與《鹽鐵論》皆有一個共同的資料來源。 68.湯旱而禱曰:“政不節與?使民疾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宮室榮與?婦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苞苴行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 謹按:《說苑•君道》:“湯之時,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爛石,於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讒夫昌耶,宫室營耶,女謁盛耶?何不雨之極也!”其事又見於《尸子》、《墨子•兼爱下》、《吕氏春秋•顺民》。類似文字當是上古時候的禮俗辭令,為禱雨時所通用,故廣泛見於同期文獻,非荀子所創作。 69.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國,非以貴諸侯而已;列官職,差爵祿,非以尊大夫而已。 謹按:此條思想更似思孟,與荀子明等級的禮制思想反而有著不小的距離,《尚書•泰誓》已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左傳•襄公十四年》晉國史官師曠對這種樸素的民主思想更有詳細論述,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其後《孔叢子•居衛》有云:“太王曰:‘社稷所以為民也,不可以所為民者亡民也。”其書之真實性尚在疑似之間,但將其語托於太王,適可與《尚書》、《左傳》上述材料互相映帶,則周人思想中本有此類優秀的元素。 70.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故舜之治天下,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工賈亦然。 謹按:《墨子•所染》:“故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于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身逾辱。”《吕氏春秋•當染》亦引其文,其義與《大略》本條相似,至《說苑•君道》,以下一段文字則更為逼似,曰:“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王道知人,臣道知事。”北宋曾鞏在《說苑序》中謂“向采傳記百家所載行事之迹以為此書,奏之欲以為法戒”,《四庫》館臣亦謂:“其書皆錄遺聞佚事足為法戒之資者,其體例一如《新序》。” 由《墨子》到《呂氏春秋》再到《說苑》,其時間與學派跨度都很大,可見本條所反映的是當時相當普遍而深入的思想,不為一派一時所限。大舜之無為而治,更是儒道等主流思想共同的聲音。“農精於田”以下,又見於《荀子•解蔽篇》,曰:“知者擇一而壹焉。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賈師;工精於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或者亦荀子援固有之文為說耳。 71.以賢易不肖,不待卜而後知吉。以治伐亂,不待戰而後知克。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72.齊人欲伐魯,忌卞莊子,不敢過卞。晉人欲伐衛,畏子路,不敢過蒲。 謹按:卞莊子之勇,《韓詩外傳》卷十、《新序•義勇》詳載其事;子路之勇,於《論語》、《孔子家語•困誓》皆有記載,或者二人為時人目為公認的勇武之士,圍繞二人勇武的事跡也就傳於口耳、書於竹帛,荀子錄此以為談資耳。 73.不知而問堯、舜,無有而求天府 。曰:先王之道,則堯、舜已;六藝 之博,則天府已。 謹按:于鬯曰:“此二語必當時俗言以譏世者,其意猶孟子言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下文乃轉出‘曰’字,以善解之。” 其說可從,而“曰”下之文,又未必為俗言本意,疑為荀子的定向闡釋。 74.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故其行效,其立效,其坐效,其置顏色、出辭氣效。 謹按:《論語•泰伯》記曾子言曰:“君子所貴道者三:動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逺鄙倍矣。”行、立、坐是“動容貌”,連同下文的“顏色”、“辭氣”,不僅意義與《論語》相同,即次序亦無殊。 75. 無留善,無宿問。 謹按:本條與後世之《弟子規》逼似,或者亦荀子錄當時格言警句以課弟子。但置於上文為學如蛻、“幡然遷之”之後,雖不構成一以貫之的文勢,但可見出同類合並之跡。所以結論是這裡確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文章,而是讀書過程中的信手札記。 76.善學者盡其理,善行者究其難。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77.君子立志如窮,雖天子三公問正(政),以是非對。 謹按:本條不知其作者究竟為誰,但頗有子思、孟子的作風。 78.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苟,臨患難而不忘茵席 之言。 謹按:《孟子•公孫丑上、萬章下》二度評價柳下惠,稱其“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論語•衛靈公》:“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微子》:“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尸子》:子夏曰:“君子漸於飢寒而志不僻,銙於五兵而辭不懾,臨大事不忘昔席之言。”從孔子、子夏再到孟子,這樣的思想甚至語言在不斷重複,則本條或亦荀子對既有儒學文獻的過錄。 79.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 謹按:《論語•子罕》:“子曰:‘歳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同書《里仁》:“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顚沛必於是。” 上二則材料未必出於同一文獻的上下章,合抄的可能性很小,則本條多半是荀子筆記過程中的組合——如此,則此類材料經過了荀子的有意識組合。《集解》將本條分解為二,其實從並列句式與表達上的興寄之法看,“風不寒……事不難……”皆應合作一條看。 80.雨小,漢故潛。夫盡小者大,積微者著,德至者色澤洽,行盡而聲問(聞)遠。小人不誠於內而求之於外。 謹按:郝懿行以為前五字“偽誤不可讀” ,衹能闕疑。但從“雨小”到“盡小者大……”,表達方法上與上條同,將這二條置於一處,似能見出荀子別有會心,非機械抄錄可比。再者,從“積微者著,德至者色澤洽”到“小人不誠於內而求之於外”,已經有了有意為文的跡象。綜此二點,可以將《大略》中類似這二條的一些內容視為荀文的最初形態,從中可見荀子思想及其文章的形成過程。 81.言而不稱師謂之畔,教而不稱師謂之倍。倍畔之人,明君不內,朝士大夫遇諸塗不與言。 謹按:此又見於《戰國策•趙策》:“望我而笑,是狎也;談語而不稱師,是倍也;交淺而言深,是亂也。客曰:‘不然,夫望人而笑,是和也;言是不稱師,是庸說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呂氏春秋•尊師》:“君子之學也,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聽從必盡力以光明。聽從不盡力,命之曰背;說義不稱師,命之曰叛。背叛之人,賢主弗内之於朝,君子不與交友。”《淮南子•齊俗訓》:“密子曰:‘子之賔猶有三過,望我而笑,是攓也(高注:“攓,慢也。”);談語而不稱師,是返也;交淺而言深,是亂也。’賔曰:‘望君而笑,是公也;談語而不稱師,是通也;交淺而言深,是忠也。”可見此類言說為當時所常見常聞,荀子摘錄以為寫作或談說之資。 82.不足於行者,說過;不足於信者,誠言。故《春秋》善胥命,而《詩》非屢盟,其心一也。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其心同也。 楊注:前二語未見其他文獻記載,陶鴻慶以為即上文“小人不誠於內,而求之於外”之意,“下文正申言‘不足於行者說過’之義”,“今本於‘善為《詩》者’云云間一格,與上文不屬,乃寫刊之誤” 。與《左傳》、《孟子》等的結構模式相比較,“故”之後多為引固有文獻作結,“故”之前則為言說者的闡述,或者此前二語即荀子自己的心得。《春秋•魯桓公三年》載:“齊侯、衞侯胥命于蒲。”《公羊傳》曰:‘相命也。何言乎相命?近正也。古者不盟,結言而退。又《詩》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言其一心而相信,則不在盟誓也。”本條之《春秋》,所指者蓋《春秋公羊傳》。 “善為《詩》者”三句由“《詩》非屢盟”句帶出,係當時常語,末四字或為作者按語。有論點、論據,又有總結,則本條就不是簡單的抄錄,而已略具議論文規模。 83.曾子曰:“孝子言為可聞,行為可見。言為可聞,所以說遠也;行為可見,所以說近也。近者說則親,遠者說則附。親近而附遠,孝子之道也。” 謹按:本條與上下文皆無聯系,亦無作者按語,則此條曾子語自是閱讀摘抄。 84.曾子行,晏子從於郊,曰:“嬰聞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嬰貧無財,請假於君子,贈吾子以言:乘輿之輪,太山之木也,示諸檃栝,三月五月,為幬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檃栝,不可不謹也,慎之!蘭茞、槁本,漸於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於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 謹按:本條又見於《晏子春秋•雜上》:“曾子將行,晏子送之曰:‘君子贈人以軒,不若以言,吾請以言之、以軒乎?’曾子曰:‘請以言。’晏子曰:‘今夫車輪,山之直木也,良匠揉之,其圓中規,雖有槁暴,不復嬴矣。故君子愼隱揉。和氏之璧、井里之困也,良工修之,則爲存國之寳。故君子愼所修。今夫蘭本,三年而成,湛之苦酒,則君子不近,庻人不佩;湛之縻醢,而賈匹馬矣。非蘭本美也,所湛然也。願子之必求所湛。’” 《孔子家語•觀周》:孔子去周,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吾雖不能富貴,而竊仁者之號,請送子以言乎:凡當今之士,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譏議人者也;博辯閎達而危其身,好發人之惡者也;無以有已為人子者,無以惡已為人臣者。 《家語》將其事系於老子與孔子名下,《史記•孔子世家》從《家語》,晏子與曾子時間上不相銜接,楊倞已提到這一點,曰:“晏子,先於孔子,曾子之父猶孔子弟子,此云送曾子,豈好事者為之歟?” 故當以《家語》為是。 85.人之於文學也,猶玉之於琢磨也。《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謂學問也。和之璧,井里之厥也,玉人琢之,為天子寶。子贛、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學,服禮義,為天下列士。 謹按:《韓詩外傳》卷八:“夫子路,卞之野人也,子貢,衛之賈人也。皆學問於孔子,遂爲天下顯士。”《尸子•勸學》亦載同一內容,則本條亦為當時常見的勵志話頭,荀子過而錄之耳。 86.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也。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頗疑本條為錯簡,當與前文“無有而求天府……六藝之博,則天府已”合為一處,而本句則是荀子對“無有而求天府”這一句俗言的解釋。 87.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立。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兩問則不行其難者。”又見於下文。是兩次筆記,還是編次偶誤。不立,當依《曾子立事》作“不言”,觀楊倞注“未曾學問,不敢立為論議”,知其所見本已如此。此條下文重出,“不立”當作“不言”與此同。 88.道遠日益矣。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君子亂言而弗殖,神言弗致也,道逺日益云。衆信弗主,靈言弗與。” 89.多知而無親,博學而無方,好多而無定者,君子不與。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言必有主,行必有法,親人必有方,多知而無親,博學而無方,好多而無定者,君子弗與也。” 90.少不諷,壯不論議,雖可,未成也。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其少不諷誦,其壯不論議,其老不教誨,亦可謂無業之人矣。少稱不弟焉,恥也;壯稱無德焉,辱也;老稱無禮焉,罪也。”王念孫據此認為“少不諷”下當有“誦”字 ,方稱文完意足,可從。《大略》較《曾子立事》少一“老”的內容,或者荀子為了更有針對性,故抄錄或講解時有所取有所不取。 91.君子壹教,弟子壹學,亟成。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92君子進則能益上之譽,而損下之憂。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制言》:“是故君子進退有二觀焉。故君子進則能益上之譽,而損下之憂。” 93.不能而居之,誣也;無益而厚受之,竊也。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不能行而言之,誣也;非其事而居之,矯也;道言而飾其辭,虚也;無益而厚受禄,竊也。”本條與上條分別來源於兩篇文章,故宜斷為二條。但從意義先後連貫看,當係荀子閱讀過程中的以類相聚。 94.學者非必為仕,而仕者必如學。 謹按:《論語•子張》:“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95.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矣,愿息事君。”孔子曰:“《詩》云:‘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難,事君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事親。”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難,事親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於妻子。”孔子曰:“《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難,妻子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於朋友。”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難,朋友焉可息哉?”“然則賜愿息耕。”孔子曰:“《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難,耕焉可息哉?”“然則賜無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壙,皋如也,嵮如也,鬲如也,此則知所息矣。”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 謹按:文又見於《韓詩外傳》卷八、《列子•天瑞》、《孔子家語•困誓》,文繁不錄。 96.《國風》之好色也,《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誠可比於金石,其聲可內於宗廟。”《小雅》不以於污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 謹按:“《傳》曰”以下不見於現存文獻,但既云出於《傳》,就當然是援用舊文。至於其他幾句,在意義與表達上都與以下二則文獻相近:《竹書〈孔子詩論〉》:“邦風……其言文,其聖(聲)善。”《史記•屈賈列傳》:“《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 97.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98.古者匹夫五十而士,天子、諸侯子十九而冠,冠而聽治,其教至也。 楊注:禮:四十而仕,五十而後爵。此云“五十而士”,恐誤,或曰卿士。 謹按:其中明言“古者”,則自非荀子所創,當是古法,至少是儒家想象中的古法。 99.君子也者而好之,其人;其人也而不教,不祥。非君子而好之,非其人也;非其人而教之,赍盜糧、借賊兵也。 謹按:除“藉賊兵而齎盜糧”為當時成語外,未檢索到與之相同的文獻。 疑前二個“其人”前有“得”字,係傳抄時漏抄“得”及其重文號所致。依下一句語例,第二個“其人”下的“也”字當置到第一個“其人”下。 100.不自嗛其行者,言濫過。 謹按:未檢索到與之相同的文獻,但義與前文“不足於行者,說過”同。這裡有兩種可能:一是荀子自己的心得在筆記中反復申述,編者未經過細整理,將這些重複的內容合為一篇;二是荀子接觸到表達同一思想的不同材料心有戚戚,不辭繁複,一再摘錄。這兩種可能都指向一個結論:《大略》不是一篇有機的文章,而是荀子的讀書筆記。 101.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食則饘粥不足,衣則豎褐不完。然而非禮不進,非義不受,安取此?子夏貧,衣若縣鶉。人曰:“子何不仕?”曰:“諸侯之驕我者,吾不為臣;大夫之驕我者,吾不復見。” 柳下惠與後門者同衣而不見疑,非一日之聞也。 謹按:本條前有論點後有論據,是《大略》中比較完整的一則讀書心得,“柳下惠”與“子夏”皆屬“賤為布衣,貧為匹夫”之列,二則材料共同作為“非禮不進,非義不受”的事實論據,唯“柳下惠”句僅僅作為寫作的素材,尚未精心組織,故而讀起來不夠順暢,難怪盧文弨以為不當蒙上文 。 又,《非十二子》以子夏為賤儒,此條卻以子夏為賢人,可見《大略》之摘錄尚在荀子積累素材階段,不足以代表荀子的真實思想。 102.爭利如蚤甲,而喪其掌。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或是當時常喻。 103.君人者不可以不慎取臣,匹夫不可以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道不同,何以相有也?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濕。夫類之相從也,如此之著也。以友觀人,焉所疑?取友善人,不可不慎,是德之基也。《詩》曰:“無將大車,維塵冥冥。”言無與小人處也。 楊注:取友求善人,不可不慎。 謹按:據楊注,正文“取友善人”之“友”下當有“求”字,否則不成句。 “均薪”四句,又見於《周易•乾•文言》、《呂氏春秋•名類》、《大戴禮記》與《荀子•勸學》,後者云:“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居,物各從其類也。”這些內容放在“不可以不慎取友”這個話題下討論,可見作者已經在據既有材料作文,非前面機械摘錄可比。 104.藍苴路作,似知而非。軟弱易奪,似仁而非。悍戇好鬭,似勇而非。 謹按:類似本條的語意在先秦文獻中常見,但相同的表達目前尚未發現。 105.仁義禮善之於人也,辟之若貨財、粟米之於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貧,至無有者窮。故大者不能,小者不為,是棄國捐身之道也。 謹按:本條意義與《孟子•告子上》以下一段文字相仿佛:“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爲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爲尺寸之膚哉……從其大體爲大人,從其小體爲小人。”但同樣的語言表達未見於先秦其他文獻,疑為荀子本人的心得。 106.凡物有乘而來,乘其出者,是其反者也。 謹按:《易•復》初九多辭:“復自道,何(荷)其咎。”《孟子•梁惠王下》載的曾子語:“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類似天道好還的意思在先秦子書中多見,但同樣的語言表達尚未見於先秦其他文獻。 107.流言滅之,貨色遠之。(禍之)所由生也,生自纖纖也,是故君子蚤絕之。言之信者,在乎區蓋之間。疑則不言,未問則不立。 謹按:《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兩問則不行其難者。君子患難除之,財色逺之,流言滅之。禍之所由生,自孅孅也,是故君子夙絶之。”二文次序不同,而以《曾子立事》為整飭,疑荀子所錄者尚未經仔細校訂,故顯得比較粗糙。 “疑則不言”二語已見前文,疑是荀子二次閱讀的摘錄,唯這一次比前一次更詳。如果不以讀書筆記來解釋,很難理解這種現象。 108.知者明於事,達於數,不可以不誠事也。故曰:“君子難說,說之不以道,不說也。” 謹按:《鬼谷子•謀篇》:“夫仁人輕貨,不可誘以利,可使出費;勇士輕難,不可懼以患,可使據危;智者逹於數,明於理,不可欺以誠,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是三才也。”本條僅取其一。《論語•子路》:子曰:“君子易事而難悅也,悅之不以道,不悅也。”將兩則固有文獻綜合在一起,非簡單的摘錄,而已具筆記的性質了。 又,用固有文獻為《論語》文本作解,為當時傳經的一種常見方式。 109.語曰:“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知者。”此家言邪說之所以惡儒者也。是非疑,則度之以遠事,驗之以近物,參之以平心,流言止焉,惡言死焉。 謹按:本條在引述古“語”民諺之後,有作者的闡發,因而顯然不是簡單的摘錄,而是有作者心得在焉。 110.曾子食魚有餘,曰:“泔之。”門人曰:“泔之傷人,不若奧之。”曾子泣涕曰:“有異心乎哉!”傷其聞之晚也。 謹按:本條系關於曾子的一則掌故,荀子錄之以備寫作之用。 111.無用吾之所短遇人之所長,故塞而避所短,移而從所仕。 謹按:其義與田忌賽馬同,但相同的表達未見於先秦其他文獻。 112.疏知而不法,察辨而操辟,勇果而亡禮,君子之所憎惡也。 謹按:先秦文獻中未見與本條相同的表述。 113.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無法而流,喆(楊注:“當為‘湎’。”)然雖辯,小人也 。 謹按:《非十二子》:“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本段作為結論置於“知默由(猶)知言”之下,從中或可考見荀子思想的形成過程及其思路。 114.國法禁拾遺,惡民之串以無分得也。有夫分義,則容天下而治;無分義,則一妻一妾而亂。 謹按:串,疑即“慣”的古文。 此“法”乃法家之法,於此可見,《大略》思想龐雜,不可以一時一家限也,同時亦可考見荀子思想的豐富與複雜。“分義”一詞除見於《荀子》外,又兩見於《韓詩外傳》。 115.天下之人,唯各特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師曠,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已定法度,制禮樂,而傳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異於變易牙之和,更師曠之律?無三王之法,天下不待亡,國不待死。 謹按:《孟子•離婁上》:“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聦,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告子上》:“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此條以當時常喻證天下之人“有所共予”的論點,亦為《大略》中比較完整的一則讀書筆記。 116.飲而不食者,蟬也;不飲不食者,浮蝣也。 謹按:《大戴禮記•易本命》:“萬物之性各異類,故蠶食而不飮,蟬飮而不食,蜉蝣不飮不食,介鱗夏食冬蟄。”《孔子家語•執轡》:“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萬物之所以不同。介鱗夏食而冬蟄。”《淮南子•墜形訓》曰:“萬物之生而各異類,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介鱗者夏食而冬蟄。”《說林訓》曰:“蠶食而不飮,二十二日而化;蟬飮而不食,三十日而死;蜉蝣不飮不食,三日而終也。”此約引舊文。《家語》次序有誤,可據《大戴》及《淮南子》正之。 117.虞舜孝,己孝而親不愛;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顏淵知而窮於世。 謹按:此類文字廣泛見於先秦諸子文獻和屈賦,為當時人思考時運問題時經常援引。 118.劫迫於暴國而無所辟之,則崇其善,揚其美,言其所長,而不稱其所短也。 謹按:《韓詩外傳》卷六:“君子崇人之德,揚人之美,非道諛也;正言直行,指人之過,非毁疵也;詘柔順從,剛強猛毅,與物周流,道德不外。” 又,《荀子•臣道》:“迫脅於亂時,窮居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詩曰:‘國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謂也。”與《大略》對比,《臣道》更為整飭而詳盡,可見有繼承,更有發展。 119.惟惟而亡者,誹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 謹按:《榮辱》:“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殘者,忮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辯而不說者,爭也;直立而不見知者,勝也;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勇而不見憚者,貪也;信而不見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務,而君子之所不為也。”兩相對比,《榮辱》有大量增益,則前者當係固有之文,而《榮辱》為荀子之所踵事增華。換言之,本條係荀子寫作的素材。 120.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謹按:《非十二子》:“君子能爲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已;能爲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已;能爲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已。”兩相對比,《非十二子》多出一句,或系荀子在前人基礎上的增益。 121.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五伯。 謹按:《谷梁傳•隱公八年》:“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二伯。”初唐楊士勛疏曰:“經典言五伯者,皆謂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今此傳以周末言之,故知謂齊桓、晉文也。”則言“二伯”“五伯”衹是所指有多寡之別而已,並無實質性的區別。 餘論 基於上面的文獻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大略》並非嚴格意義上的荀子作品,而是他的閱讀筆記,其中有機械摘錄,有簡明扼要的圈點,也有相對比較完整的閱讀心得。筆者並不想否定《大略》的價值,更無意將《大略》從《荀子》中剔除,衹是想恢復它本來的面目,找到它應該有的位置與價值。從文獻比對中可以發現:即使是純粹的過錄舊文,許多地方仍可以發現以類相從的跡象,更何況也有若干條目相對比較完整,已粗具議論文的規模。從這些摘錄、圈點和心得中,我們可以看出:荀子的閱讀對象非常豐富,但主要集中在儒書,而尤重在禮制,從中可見其閱讀傾向、學術興趣;在以類相從的摘錄中、在對固有文獻的圈點中、尤其是在相對比較完整的讀書心得中,我們可以透視到荀子思想的知識背景,還可以發現荀文中部分章節的形成過程。 但是,應該承認,《大略》的意義是有限的,所有這些摘錄、圈點及讀書心得,畢竟不是荀子的作品,所以,不能據以討論荀子的思想及文風。 《大略》篇如是,那麼,荀文中其他與先秦文獻重出的篇、章、節呢?為便觀覽,茲在謝墉《荀子箋釋》 、沈文倬《略論禮典的實行和〈儀禮〉書本的撰作》 的基礎上將二者相關的文獻表列於後: 《荀子》(僅出篇名,省略書名號) 其他先秦文獻 勸學 《大戴禮記•勸學》 禮論 《禮記•三年問》 禮論 《大戴禮記•禮三本》 樂論 《禮記•樂記、鄉飲酒義》 法行 《禮記•聘義》 法行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 宥坐 《大戴禮記•勸學》 哀公 《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 鑒於有這麼多的重出現象,我們討論荀子的思想與文風之時就有必要先做一番梳理工作,將荀子的知識資源、思想背景與屬於荀子自己的貢獻作一區分。 更進一步,從《大略》及其他《荀子》篇章與先秦文獻的重出現象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示,諸子乃至當時人有著大致相同的知識背景、話語資源、思想淵源甚至問題意識,他們的“同”遠多於“異”,因而,後人若僅僅根據個別字句特別是殘存文獻中的片言孤證來推定其作者、其學派歸屬、其思想傾向,那是不大靠得住的。試舉一例,1957年,河南信陽長臺關一號楚墓出土了一批竹簡,關於第一組斷殘竹簡的學派性質,李學勤先生根據文句中有“先王”、“周公”、“三代”、“君子”等詞語,判斷它應屬儒家 ,當時的發掘報告也有與之相似的推論;到了1990年,李先生又寫了一篇題為《長臺關竹簡中的〈墨子〉佚篇》,根據竹簡中有“賤人”、“尚賢”特別是其中有一段與《太平御覽》卷八○二珍寶部中一段《墨子》佚文相近的文字,轉而指該簡文為《墨子》佚文 。李先生知過則改的勇氣可嘉,其新說也獲得了學界的廣泛認可,但也迎來了楊澤生的質疑,楊君的《長臺關竹書的學派性質新探》主要依據李先生的一些材料,同時又援引先秦儒書中的相似點,從思想內容和用詞習慣兩方面斷定該簡文為儒家作品 。討論雙方觀點相左,但方法卻驚人的一致:一是都是根據斷殘竹簡的簡文推論;二是都隱含著以下一些邏輯假定:當時所有的形諸文字的材料都有明確的學派歸屬,而且每個言說者的每一段言說都是立場顯明,毫不含糊;凡是提到相關學派及其關鍵詞的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現的,同時已經排除了出現類似以下材料的可能性:《墨子•公孟》中“公孟子戴章甫、搢忽(笏)、儒服”,並說“君子必古言服然後仁”;《莊子•大宗師》中述及顏回坐忘、《莊子•外物》中描述儒生用《詩》《禮》發冢。其實,諸子百家就其相異處而言,自然是派內有派,所謂“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韓非子•顯學》);但是,就其相同處而言,不管哪家哪派,都有一個共同的社會文化平臺,因而他們有著大致相同的知識背景、大致相同的話語資源和大致相同的問題意識,而這一點,有時更為波瀾壯闊,更為意味深長,如果無視這種現象,我們就有可能會將當時的通識指派為某人的卓見,視《大略》為荀子的作品並進而據以討論其思想其文風,正是這種迷思的具體而微的一個顯例。 附:《大略》與《荀子》他篇及周秦漢同期文獻重出現象一覽表 《荀子》(僅出篇名,省略書名號) 周秦漢其他文獻 1 強國 2 古“語” 3 《論語•八佾》、《淮南子•主術》、《公羊傳》何休解詁 4 《論語•鄉黨》、《孟子•公孫丑下》、《禮記•玉藻》 5 富國 《禮記•玉藻》、《周禮•司服》鄭玄注、《儀禮•覲禮》鄭注 6 《大戴禮記•虞戴德》、 7 古禮文、《詩•小雅•彤弓》、《尚書•文侯之命》、《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文公四年》、《春秋公羊傳•定公四年》何休解詁 8 《大戴禮記•虞戴德》、《谷梁傳•隱公二年、桓公十八年》、《韓詩外傳》卷九、帛書《易•要》第三章 9 《周禮•春官•典瑞》、《左傳•閔公二年》、《國語•晉語一、晉語二》載有相關禮制 10 11 天論 12 《禮記•學記》、《韓詩外傳》卷二、卷五、《新序•雜事》 13 《禮記•喪大紀、曲禮》 14 《儀禮•士婚禮》 15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6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7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8 《禮記•禮運》 19 禮論 《淮南子•本經》 20 《禮記•中庸、喪服四制》、《大戴禮記•本命》、《孟子•盡心上》 21 《春秋》三傳《隱公元年》、《禮記•奔喪》、《說苑•修文》 22 《論語•為政》、《左傳•襄公二十一年》 23 《韓詩外傳》卷十 24 《禮記•曲禮》、《國語•周語上》及韋昭注、《孔子家語•六本》 25 《禮記•王制、玉藻》 26 儀注 27 《禮記•郊特牲》 28 《禮記•祭義》、《周禮•地官•黨正》 29 《老子》第三十一章、《禮記•文王世子》,當時禮俗 30 富國 31 《谷梁傳•隱公九年、莊公二十四年》、《爾雅•釋詁、釋言》 32 《禮記•少儀》 33 《禮記•少儀》 34 《禮記•喪大紀、禮運》 35 《禮記•喪大紀》 36 《禮記•王制》 37 《周易•咸•彖》 38 固有禮制 39 《禮記•祭義》 40 王霸、修身 《韓詩外傳》卷一 41 正論、禮論 《禮記•玉藻》 42 《孔子家語•本命》、《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古禮 43 《儀禮•士相見禮》 44 禮論 《禮記•大學》、《國語•晉語五》 45 禮論 46 禮論 47 禮論 48 49 《周易•復》初九爻辭 50 《春秋公羊傳•文公十二年》 51 52 53 54 《禮記•王制》、《孟子•梁惠王上》 55 《韓詩外傳》、《新序》、《淮南子》、《尚書大傳》 56 《晏子春秋•內篇•雜上》 57 王制 58 《禮記•內則、禮運、王制》 59 《論語•憲問》 60 錄孟子故事 61 錄曾元故事 62 《呂氏春秋•孝行覽•義賞》、《列子•湯問》 63 64 《禮記•大學》、《韓詩外傳》卷四、《管子•輕重甲》 65 仲尼 66 67 《論語•子路》、《管子•法法》、《鹽鐵論•錯幣》 68 《說苑•君道》、《尸子》、《墨子•兼爱下》、《吕氏春秋•顺民》 69 《尚書•泰誓》、《左傳•襄公十四年》、《孔叢子》 70 解蔽 《墨子•所染》、《吕氏春秋•當染》、《說苑•君道》 71 72 《韓詩外傳》卷十、《新序•義勇》、《論語》、《孔子家語•困誓》 73 當時俗言 74 《論語•泰伯》記曾子言 75 當時格言警句 76 77 78 《論語•衛靈公、微子》、《孟子•公孫丑上、萬章下》、《尸子》 79 《論語•子罕、里仁》 80 81 《戰國策•趙策》、《呂氏春秋•尊師》、《淮南子•齊俗訓》 82 83 錄曾子語 84 《晏子春秋》卷五、《孔子家語•觀周》 85 《韓詩外傳》卷八、《尸子•勸學》 86 87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88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87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88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89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90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91 92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 93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94 《論語•子張》 95 《韓詩外傳》卷八、《列子•天瑞》、《孔子家語•困誓》 96 《傳》、《竹書〈孔子詩論〉》、《史記•屈賈列傳》 97 98 述古禮 99 100 101 102 103 勸學 《周易•乾•文言》、《呂氏春秋•名類》、《大戴禮記•勸學》 104 105 106 107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08 《鬼谷子•謀篇》、《論語•子路》 109 110 錄曾子故事 111 112 113 非十二子 114 115 116 《大戴禮記•易本命》、《孔子家語•執轡》、《淮南子•墜形訓、說林訓》 117 作為思想材料廣泛見於先秦諸子文獻和屈賦 118 臣道 《韓詩外傳》卷六 119 榮辱 112 《非十二子》 121 《春秋谷梁傳•隱公八年》 摘要:本文通過對《荀子•大略》的文獻分析,發現其中四分之三以上的條目重出於先秦同期文獻與《荀子》他篇,作者據此認為《大略》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荀子作品,而是其讀書筆記,其中有對固有文獻的機械摘錄;也有在固有文獻之後略加按語,作為閱讀心得或日後寫作的備忘;還有閱讀中的一些感受,隨手記下,並用經眼的文獻作為佐證,此類條目粗具議論文雛形,但仍不能視為有意為文。因此,《大略》的題旨當是作者廣泛閱讀過程中的筆記。《大略》雖非荀子的作品,但可由此考見荀子的思想話語資源、閱讀寫作方式及思想形成過程。其中的多數內容畢竟不是荀子所作,因而,討論荀子思想與文風時需要要將它與《荀子》其他篇章作區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