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从孔子的夫妻关系想想“女子与小人”。 看到几篇文章,都说及孔子“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香港《文汇报》二○一○年三月三日许莉莉先生《孔子如何看待女性》认为“这里的‘女子’是指‘女中小人’。正如男子中有小人那样,女子中也有小人”;《杂文报》三月二十六日宋志坚先生《孔夫子的“男女关系”观》依孔德成《论语集注》,则把“女子与小人”理解为“臣妾”和“仆隶下人”。也许各有道理。对此,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向大家请教。 我认为,要理解“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必须先了解一点背景,尤其是孔子的婚姻状态。第一、当时的社会,不可能是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而孔子也不可能跳过他的时代;第二、孔子这句话,不是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高指示”而被传达于天下的。《论语》记载的,多是师生之间的谈话。可能某次说及家庭问题,学生也基本认同,这才记录下来,编进《论语》;第三、孔子的家庭生活似乎并不和谐,夫妻对幸福的看法似乎不尽相同,这才让他生成这种牢骚。 孔子的婚姻,其实是很失败的。王肃《孔子家语》卷九说孔子十九岁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儿子。孔子三岁丧父,十七岁之前丧母。一个孤儿,司马迁说他“贫且贱”,为何却能在十九岁“娶于宋之亓官氏”?孔子有九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今人除了知道他们均属同父异母,以及他哥哥孟皮是残疾人而外,其他一无所知。他能够“娶于宋之亓官氏”,有没有得到哥哥姐姐的帮助?看来,可能性不很大。一个“贫且贱”的孤儿,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娶妻生子,生儿子还有国君赐鱼,说明婚姻初期还是很圆满的。到孔子初为鲁之委吏乘田,可能就是为生活所逼了。杨绛写《孔夫子的夫人》,说:“‘女子小人’虽然难养,孔夫子一定‘养’得很有办法。”其实未必。孔子不是官场混混,太太嫁给他之后,一定跟他吃过多年的苦。她后来离开孔子,离开这个家庭,是事实。有学者认为她后来改嫁他人。我没有看到证据。有证据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她是否改嫁,总之,她后来不再是孔子太太。 孔子婚姻失败,最可能的原因,我看是贫穷。《论语.阳货》所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在我看来,是一个男人难以养家糊口的真实感叹。所谓“难养”,不过是一句贫穷人家的大实话。这个“养”,首先必须有相当的物质条件。《韩非子.五蠹》说:“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可见物质条件在当时的重要程度。其次,这个“养”同时必须具备必要的精神条件。《论语.为政》子游问孝,钱穆《论语新解》翻译说:“现在人只把能养父母便算孝了。就是犬马,一样能有人养。没有对父母一片敬心,又在何处作分别呀!”所谓“女子难养”,我看亦当作如是观,即,她可能更需要感情上的呵护。再次,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女子没有经济独立的可能,她们依靠丈夫或子女养活,不是她们的过错。太太不是匏瓜,焉能系而不食?观察孔子一生,不求做官,只求行道,周游列国而处处碰壁,仅仅依靠学生交的一点学费,其生活水平恐怕就很难让太太满意。他那种“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的生活态度,恐怕就更让太太失望。《论语.雍也》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看是有感而发。所谓“人不堪其忧”,第一个人,恐怕就是他的太太。何况,困扰他们的问题并不仅仅是柴米油盐,比如,还有各种苛捐杂税。曲阜孔庙有一块《鲁相韩敕复颜氏亓官氏繇发碑》,立于东汉桓帝永寿二年(公元一五六年),记载豁免孔子母舅颜氏一族和妻子亓官氏一族徭役之事。碑文说:“颜氏圣舅,家居鲁亲里;亓官圣妃,在安居里。”不过,那时候孔子的太太已经去世六百余年。在她生前,却没有人提供如此优待,太太又拿什么来应付? 这样理解,有一条旁证,在《礼记.檀弓》。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子路的话,非常有针对性。我看,分明是给孔子“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做了一个好脚注。既然如此,在家则经常吵闹,离家太久又幽怨不绝,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样来解释“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我看,恐怕更能接近原意。 可是也有困难。困难主要在“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一句中“小人”如何解释。按宋志坚先生的说法,自然不成问题。但是按上文分析的语境,我疑心这“小人”等于说小孩。可惜根据不足。第一,先秦典籍是否有此种解释的先例,需要细加查证;第二,虽然至今吴语系方言中,还有称小孩为小人的事实,却未必可以为孔子此句作证。因此,我觉得还是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不要强作解人为好。 作者:王向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