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 复 众所周知,黑格尔所津津乐道的三个范畴构成的三个环节,形成的三位一体,就是正反合,或者叫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在惜墨如金的古代中国哲学文献里,曾用一个"反"字,将这一切便统统包括;其最典型的例证,莫过于老子所说的-- 反者道之动。(《老子》第四十章) 〔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老子》第二十五章) "反"字原形象手掌之覆,本来是与"正"相对的意思;也就是黑格尔三环节的中间一环。但是在哲人眼里,这个反并非僵死的,亦非原生的;它既然作为正之反,从正反了出来,也绝不会安于现状,而要继续反下去,再作为反之反,复返于出发点。这就成了老子所谓的道之动,所谓的大、逝、远、反。这就是说,同一个反字,孤立起来看,是与正相对的正反之反;放回运动之流中,便又成了回返之返。因此,在看到正反之反时,应该知道它固然由正变来,却并不就此止步,而会再反成返;看到返回之返时,需要想到它已是一反再反了的,是一轮动态的完成。这就叫"道之动",说白了,也就是宇宙的规律。 这种反而返的动或规律,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轻易出现的,它只发生在事物的数量变化抵达临界之时,所谓的-- 物极则反。(《冠子·环流》) 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庄子·则阳》) 所谓"极"或"穷",是一种临界状态。此前的刹那,不管变化已有多大,都还在界内,都还是正;此后的刹那,便进入反,新加的一根稻草,从此遂压垮了骆驼。因此,无论要造成反或者想避免反,关键都在于掌握好这个变化的极。当然,理论上说说容易,若想真正寻到这个极和抓准这个极,向前一步去造成反,或守住此极求不反,使自己左右都立于不败之地,却绝非易事。所以老子才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第五十八章) 大祸原非从天降,享福至极祸自生;幸福亦非命中定,灾难极处有福根。问题是孰知其极。人们多半不认识这个极抓不住这个极,所以乐极生悲塞翁得马的故事,总是不断发生。 由正而反,由反而返,转了一个轮回,否定之否定,重新回到了出发点,也叫做"复"。复意味着"复归"。但这个复归之处,貌似开头的出发点,却绝非原来的出发点,它已是饱经了正反两段沧桑而后的一个新的合成点。复归以后,运动也并不就此寂灭,而会重新开始,因此复也意味着"重复"。在反复这一对范畴中,如果说,反字强调了运动过程的动态和曲折,那么,复字则强调着运动过程的完成与重张;复有待于反,反(返)归结于复。正如庄子所说: 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庄子·山木》) 万物芸芸,各复其根。(《庄子·在宥》) 〔唐虞以下,〕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庄子·缮性》) 雕和琢,是对朴的否定,是对正的反。雕琢以成的芸芸万物,是发自根毁了朴的反。一切反置着的物件,总是不稳定的,一切反抗中的行为,都不可能永存;它们必待也必须再反掉自己的反,重新到达一个新的正,才能结束动荡,完成发展。庄子认定世界万物都是反,都是对原始和穆的毁坏,所以提倡归朴复根;民亦如此,必待反掉社会礼法所薰染而成的惑乱(正之反),才能反(返)其性情而复其初。在老子,这叫做--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第十六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老子》第五十二章)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为天下,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第二十八章) 天下万物发于根,始于母,原于雌;作为派生物,作为由正而来的反,作为不安定的第二阶段,故曰子,曰雄。老子也认为,这样的万物,是不可执着的;它们变动不居,变化不已,终将回到老家去。因此我们不能目迷五色,流连万物而忘返;所需坚守不离的,倒应该是根是母是雌,以求得"上帝与我同在",也就是说,使自己在精神状态上与"道"同在,或者形象地称之为"复归于婴儿"。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说只有到那时候,方可以"没身不殆"。 (责任编辑:admin) |